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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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的湍流在经过了重重山峦、石头的阻击后，到了云江城后就变得温和可亲了。
它静静流淌着，在风之下微微揉起褶皱，宛如一条白帛。宁静、亲和，仿佛任何人都可以踩他一脚、摸它一把。
行舟摇摇晃晃，安平旍百无聊赖地盯着江水荡过去。她本以为这一程会让她很着急，但其实还好。
她没意识到是自己冥冥之中已经放弃了。
她破天荒地穿得十分素净，往常是火是霞，现在就如同这江水一样，只想默默流淌，甚至前往何方也不知道。
倚在船舫窗户处，远远看上去就像扶风之柳。
来往的人都被她的面容吸引了。他们惊诧于如此朴素的打扮居然也能让他们注意到她，第二眼便是发现她脸上那张迷路的地图。
一种与年龄极其不符的愁绪。
如果他们看得再仔细一点，他们就会发现，这个少女颈上挂着一只造型奇异的吊坠，温润的圆形，其中却有着狰狞一般的花纹：黑色与白色互文，仿佛尖叫。
阴阳不调已经到了一种地步。
安平旍知道的更多一点。阴阳石上不再显示分影和屠龙的环境，而是两位主人的死亡场景，仿佛未来的画本，在当下飞速播放。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秒钟的图像，她曾捏着这块石头，眼睛仿佛要冒火一般，盯着它。她最终缓缓意识到这是云江。
无论如何，她要到这里来看看。
失去了阴阳石的指引，她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很轻松地找到刘陵，她只能采取最为蠢笨的方法，一户挨一户找过去。
他们死亡的图景一是太过迅速，二是太过模糊，她只能根据背景中极具特色的江水判断这是云江。
她根据自己的判断，想着刘陵会在哪里：客栈？餐馆？剑行？若是和白元决斗的话，凭他那三年不练已经尽废的武功，恐怕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莫非在武馆……
安平旍心烦意乱，狂乱地在大街上走着，并不管周围人向她投来的目光，她也懒得去想那目光中的含义——她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云江繁华，这条沿江的商业街似乎永远不会终结一般，她走了几时，还望不到头。心下一横，既然刘陵死在能看到长江的地方，那便干脆到这些楼上看看好了。
她脚步一拐，踏上店前青石板路，绕过三两素衣青衣的行人，用小臂撑开竹帘。店里一男一女，都极为年轻，听到这边轻微响动便抬起头来。
那男子有着一张颜楷般分明的长脸，留着山羊胡子，剑眉浓重，长刃一般的眼睛给他平添几分英气。他穿着短衫，坐在一张矮小的凳子上，形成一种近乎于滑稽的对比。
他只是抬头看了安平旍一眼便低下眼，再继续干他手里的木匠活。
那女子长着一张和悦的鹅蛋脸，飞眉入鬓，而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而秀丽的丹凤眼，竟有一种女中豪杰之气。她穿着江南素衣，行走起来宛如柳条随风飘扬。
她起先只是站在柜台后，看到安平旍进来便扬起笑容，婀娜身姿飘了出来，十分自然地站在安平旍身边开启对话，并不惹人反感：“客官今日打些什么？”
安平旍一愣，这两人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相似：“我……我来找人。”
没等她说完话，那女子便把目光向她身后投过去，原来是竹帘再次被掀开。安平旍暗道这两人听力十分之强，却在看到来人后愣在当场。
女子笑声琳琅：“刘公子，回来了？木匣子就快打完了，请您稍等片刻……”
刘陵没回答，眼睛一亮便径直朝安平旍大步冲来，握起她的手：“安平，你怎么来了？我好久没见你了！”
安平旍又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眼前的这个人说，到了嘴边竟不知道先挑出哪一句来。
安平旍仿佛被打回襁褓中的词汇量，她张着嘴愣了几时，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紧紧抓住刘陵的手，大声道：“刘陵，你必须离开！不然你会死的！”
刘陵执起她的手，四下看了一番，那女子仍是带着那副公式化的笑容，那男子连看他们一眼都懒得，一心只是拘在脚边的木工活上。
刘陵略带歉意地冲女子一笑，拉着安平旍出了门。目下正是夏初，云江的上午已经变得有些潮热，却又因在江边而显得易于忍受。
树荫乖乖遮住他们，大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慷慨地倾洒，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刘陵和安平旍对面而向，刘陵看了看安平旍的脸，笑道：“瘦了。”
安平旍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抹掉眼泪：“总之你不能久居于此，快点跟我回家。”
刘陵笑了笑：“我和白元将在这里决斗。”他仰起脸看向蓝天，今日晴空万里，万里无云，甚是美丽。安平旍看着阳光洒满他的脸，显得苍白而脆弱。
刘陵：“若是死在这里，倒也是说明确实可以遇到白元。安平……你既然能看到我的死亡，白元呢，他怎么样？”
安平旍抹了把鼻子，愤愤道：“他也死了。”
刘陵长舒一口气：“那我便无悔了。”
夏风吹过，树影摇摇，两人衣带飘然，仿若挂在身上一般。若不是这种生离死别的情景，倒是一番浪漫的佳话。
安平旍怒目而视：“蠢材，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而且这使命还是朝廷强加给你的，你既然已经退休，就不该管这些东西。”
刘陵摇摇头：“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他……他害死了我的兄长和父亲。”
安平旍踮起脚尖抓住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一般说道：“这也是你一厢情愿，这只是你为了以死亡来终结朝廷强行加给你的任务。若真是如此，我为什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刘陵一愣：“十三岁那年，我决定离开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要替兄长报仇。”
安平旍叉腰叹气：“你这么做，实际上是为了让别无两路，只能履行刘氏使命的自己，看起来有一点自主权。”
刘陵沉默了，安平旍有点心里没底，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刘陵地表情，后者和她对视一下，冲她笑了笑。
没等安平旍笑回去，刘陵便掀开帘子，径自回到木匠店中去了。那竹帘仿佛发出了欢声笑语，安平旍可以听到店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她无能为力。她无助地抱着自己蹲在石板上，冷眼看着男男女女莺莺燕燕地过去。而她在阴暗里，所谓阴阳之隔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竹帘又刷刷作响，刘陵为她撑着竹帘，类似一棵短松：“安平，你不进来吗？”
安平旍眨眨眼睛，那木匠店中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两样，女人朝她微微笑着，男人背对着门口敲敲打打。阳光斜斜洒进来，充满诱惑性。
她整理了一下衣摆，静静走进去。刘陵从身后亮出一个木匣子，笑眯眯地冲她晃了晃。安平旍挑眉：“干什么？”
刘陵道：“可否用你的阴阳石再感应一下，能否看到分影剑？”
安平旍不置可否，实际上自从之前的某一天后，阴阳石便无法看到两把剑了，图像的主角变成了刘陵和白元——的死亡瞬间。
但她还是默默从领口拉出阴阳石来，擦了一下，便立刻瞪大眼睛。
一般来说，这一面显示刘陵的死亡，另一面显示白元的死亡，而现在刘陵的这一面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空无一物。
刘陵长长松了一口气，和女子对视一眼，便打开匣子取出分影剑：“安平，你再看看呢？”
安平旍闻言再擦了一下，刘陵那面便恢复正常了。
刘陵大喜，握住安平旍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这下胜算便可提高一些了。”安平旍仍是一头雾水之时，只见刘陵朝女子和男子一挥手：“多谢啦！”
女人朝他们微微一笑，男人破天荒地回了头，声音如冰面一样无半点波澜：“记得不要碰坏了，这木头很金贵的。”
刘陵囹圄答应了一下，便拉着安平旍出了店门，两人在大街上走着。安平旍心情一点也欢快不起来，却见刘陵脚下生风，走得欢快极了。
她扶额：“明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这么做吗？”
刘陵回头冲她露齿一笑：“有了这个木匣子，便可以隐藏分影的行踪。不知为何，白元的屠龙总是能精确定位到我，这对我十分不利。这下行刺便方便很多。”
“可是无论你怎么努力，结局都是一样的。”安平旍本来还好，一说这句话便悲从心来，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刘陵捏着下巴想了想：“或许我这样做是在奔向结局，我在建造结局，而不是试图更改它。”
安平旍：“即使知道结局，你也要这么做吗？”如果现在回头……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她在刘陵身上，没有什么大义可言，她只是希望他平安。
刘陵：“命数如此，岂是人力可为？”
夏日的阳光洒满大街，白得冰冷。刘陵和安平旍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着，逆流人群，顺流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