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辞挂念》页自

4、平波

　　魏且何微微皱了下眉，轻轻推开了覆在身前的奉亦，取了眼镜重新戴上，好久，两人都不说话，魏且何突然松了口气，虽然笑着但眼底却有道不出的悲凄：“你都还记得，我很惊讶。”
　　奉亦终于脸色一变，用目光发狠般咬着眼前人：“你是……”
　　“从你上一中开始。我也有了记忆，”
　　“我们其实是一起的，只不过我回来时出了点小事故……”
　　奉析辞眼神微敛，那事故他可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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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728检验完毕。”
　　“20020802检验完毕。”
　　“200……检验完毕。”
　　轰！！
　　碎光舱砰然倒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一侧闪出跳上了控制台，他不疾不徐地更改了语言模式，开始输入指令：Espero que meu amante possa viver, tirar minha alma, e esquecer todas as memórias do passado.
　　突然他的嘴角渗出鲜血，倒在了净离室的地板上。操作面板上仍旧不停浮动着字符，指令正在被执行，幽蓝的光映进奉亦的眼眸中，无声无息地，他闭上了眼，没有了知觉。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勾住他惨白的脖颈，将他扶到了碎光舱门上倚着，开始中止指令，他眉心紧锁，胳膊上全是冲出碎光舱时划出的血痕，一滩滩血泊绘饰了地板，指令还在执行，刹那间，一缕白光从他额间跃向面板，净离室霎时被红色的光芒充斥，魏且何摇摇晃晃地走向奉亦，将他一同拥入了碎光舱，他的嘴里还喃喃着什么：“这样瞒着我……我也给你点惊喜吧，奉析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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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7年，二人再次对面而坐，奉亦的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地靠在沙发上，服务员来得是很巧，一眼就对上了眼神像要吃人的奉亦，登时往亲哥那儿缩了半米。
　　“析辞，你好啊，怎么了…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魏且何一个响指就把人送走了。
　　魏且何全没了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身体略向前倾了倾，学着奉亦方才的样子撑住了下巴，另一只手指指旁座，大有失望之意：“析辞，你躲什么？”
　　“怕你又下什么奇怪的咒。”18岁的少年穿着崭新的衣服，内里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两个五年，三世光阴，感觉那过去的十年真的好像一场虚幻的梦境。
　　奉亦才是需要被坦白的那个。
　　魏且何回望着他，微微笑着：“好久不见。”
　　别再躲了，
　　成吗？
　　奉亦打下他伸过来试图揉自己头发的手，在桌下一脚踩住了魏且何：“好久不见，魏先生。”
　　“当然，最好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魏且何看他要起身连忙按下他的肩，争执间魏于今上的粥就要泼到地上，奉亦两指一并把粥托回了桌上，魏且何趁机锁住他的手腕，把人扣在了沙发上，屈膝顶着奉亦的胸膛。
　　“松手。”
　　“魏且何，松手……”
　　魏且何微笑着看他：“我来之前还在想，你今天要再不说点真话，我就去找你了，析辞。”
　　“你很不错，要是假话再少那么一句，我说不定会心情愉悦地给你个面子，假装信那么一下……”
　　“魏且何！”奉亦看着他扯掉了自己身上一个个纽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老相识。
　　奉亦张口准备念叨些东西来应急，却没防备魏且何一下压上来堵住了未出口的咒语，他用手挑着奉亦的下巴，又凑了上来，鼻尖相触的刹那，魏且何偏头一侧，温热的气息便喷在了奉亦耳畔：“Espero que meu amante possa viver, tirar minha alma……”
　　“……e esquecer todas as memórias do passado.”
　　“你下指令的时候…想过我怎么办吗？”奉亦张口要说些什么，不等他出声，魏且何直接吻了上来，那些久别重逢的话被堵在喉咙，奉亦的睫毛渐渐湿润，彻底覆过了眼睑。
　　魏且何将人拦腰抱起，转身走出了包间。
　　奉亦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唇色红得过分，只见他扯了扯魏且何的头发，嘴里开始念叨：“短了。我不要和你走。”
　　魏且何放下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将人塞了进去，眉眼间尽是挑衅之意：“你不是说‘我愿我的爱人与日长存，消弭我的灵魂，舍离一切前尘’吗？”
　　“前尘是不可能舍离的，至于你的灵魂……”
　　“来日方长，奉析辞。”
　　奉亦盯着前车窗摆着的几条面包，眼都直了。
　　对啊，魏且何浪费了两碗粥！
　　想到这点，奉亦冷冷扫了一眼魏且何，脑袋和身体全靠在椅背上，手却一点点去够着面包，好像是不动声色……
　　刚送到嘴边，魏且何突然开口：“奉析辞。”
　　奉亦被他一吓，条件反射般迅速将面包叼在了嘴里，眼睛呆呆地望着魏且何大有“不就是吃你个面包嘛”的意思。
　　魏且何看也不看，伸手精准地探进他嘴里，奉亦还没来得及躲，一句怨气深重的话便冒出来：“4月25号。”
　　“我在楼下等你，你没来。”
　　我一直在等你坦白，可你没来。
　　“早就过期了。”魏且何说着把面包薅出来，指腹在奉亦下唇上轻捻了捻，似是在安抚。
　　奉亦满脸被调戏到了的样子，怔怔地想狡辩，开口却是：“魏且何，我听不到你的心声了。”
　　“我不认识你了。”
　　“魏且何！！红灯！红灯！”
　　奉亦见他停下来，松了口气，一路上再也不敢瞎念叨了。
　　小区楼下，魏且何像羁押什么犯人，用食指戳着奉亦的左肩，把他推着进楼。
　　奉亦忍到他电梯前，突然停下，回身静静看他，嘴唇勾着，眼底却没有笑意：“你在做什么。”
　　奉亦上辈子问话从来是陈述语气，现在依旧不改。
　　“没什么，走吧。”
　　魏且何不和他对视，越过他走在了前面，帮他按下了呼梯键。
　　电梯“叮”一声到了，奉亦抬腿就走，痛痛快快地，偏偏头也没有不爽，在电梯门将将合拢的时候，一只手挡了进来，奉亦挑眉看他。
　　“奉析辞。我也想在今晚，好好跟你坦白点儿东西。”
　　奉亦抬手一挥，屏隔了两人，他在散着晶蓝光芒的屏障上勾勒着魏且何的眉眼，眼眸里似乎汹涌着一汪黑色的海洋，深不见底，被鸦羽般的乌睫掩着，还是那样动人心魄。
　　魏且何被挡在对面，口中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而奉亦却听不到，他只是在那里，在那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描绘着眼前人的发梢、脸庞……好像在为多时未打理的藏品掸尘，一缕缕青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溢出，汇向魏且何的眉间。
　　“我把上一世的记忆都给你了，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还没做，你放过他，且何。”
　　“你放过他……”魏且何双眼发红就这样看着奉析辞倒在电梯里，他用身体不停撞着屏障，屏障就像粘版一样黏下他一层又一层的皮，魏且何的自愈能力很强，刚血肉模糊气息奄奄，下一秒又朝着奉亦冲去！
　　第27次，奉亦倒下的第73秒，屏障开始慢慢变成幽蓝色，渐渐消失了。
　　魏且何后来总跟奉析辞说这73秒，他说他感觉那时候自己眼前一片黑，都快看不见奉析辞了，然后他继续不停地往前冲，终于得到了不敢再失的一片光亮……
　　魏且何被屏障挡着的身子一时没了支撑，直接扑在了奉亦身上，他的眼睛已经没了光采，跪起来托住奉亦虚弱的身体：“奉析辞，我记着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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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且何将人抱进浴室，放到了两米大浴缸里，水流哗哗打在奉亦身上，魏且何表示自己对奉亦的这副身体无感，等水淹到奉亦的脖子上“啪”一声关了水龙头，自己走到一旁，肆无忌惮地准备开始淋浴。
　　突然一双手臂环住了魏且何的腰，来人嘴里念叨着：“且何……魏、且何。”
　　魏且何身体僵了僵。
　　这是奉析辞。
　　他不敢回身，感觉自己现在像被枪支抵着头，稍微动弹一下就会丢了小命。
　　魏且何开始头疼，根本没人告诉他剥离记忆后的人活似痛饮百大白的醉汉啊！
　　他又突然想起来在楼下自己本想着趁人之危，好好借这个晚上跟小崽子坦白点东西，不防正主上身，还剥离了现在奉析辞的记忆。
　　多出息啊……
　　魏且何僵立着，试图伸手推开身后的人，却看不见奉亦两只手早已等候多时，一把将他的手腕全扣在一起，用膝盖把人抵在了浴室的门上……
　　魏且何突然笑起来，说了句现在奉亦听不懂的鸟语，局势就突然逆转，魏且何双手解脱，揉着手腕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奉亦，脚尖在他膝窝里勾着：“奉析辞，老实点。”
　　这话刚落，奉亦就昏倒在地，魏且何护住他未落地的头，轻轻把人抱了起来走向卧室，闹这么几出，魏且何也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力交瘁，再没心情欺负这小东西。
　　他望着床上枕着白枕头盖着青毯子的奉亦，盯了几秒，忽然在奉亦的脖颈上发现了什么东西，眼睛一亮，单膝跪上床，在奉亦脖子那片印记上不轻不重地磨了磨牙，最后太欢喜了，没忍住在奉亦的额间又落下一吻。
　　魏且何的眼里又有了光亮，看正熟睡的奉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这次就先放过你。奉析辞不让我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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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蹲在路灯下，把路过的猫一把捞了过来放在膝上，一肘压在猫前用手撑着下巴，那猫本想抓他一下趁机溜走，却突然发现头顶湿哒哒的，抬头一猫了一眼，这人居然在哭，少年对上他那双青浅的猫瞳，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在地上瞎比划了几下。
　　白猫本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折腾他，却见少年轻轻抬起手肘，拍拍猫咪柔软的头顶，将他慢吞吞地放在地上。
　　白猫敏捷地溜到墙角，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幻回了原身。那人的衣袍没过脚踝，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步一步朝奉亦走去……
　　奉析辞在他面前俯下身来，轻轻抬起他的脸：“怎么了，哭啼啼的。”
　　少年不认识他，将头别去一侧，往后缩了一点，奉析辞笑了笑，揉揉少年的发顶：“我听见你说的话了。”
　　那夜小区里的树歪怏怏地倒了一片，路灯扑闪着折了命，奉析辞的袍子变成了青色，与少年奉亦十指相扣，一同走入了茫茫黑夜。
　　少年的掌心贴着那人的手，那温度对奉析辞来说不算很烫，他的眼里浮现出笑意，将奉亦的手握得更紧。
　　十天前。
　　冬天的风和着雪花将整个小区笼罩住，那夜没有月亮，奉亦趴在窗前合手哈着气，望着这白色的深夜，眼中汪出的水打湿了键盘……
　　2022年，疫情肆虐，他们全待在家上网课，看着漫天飞雪在对面楼家家户户灯光的映照下舞扬，奉亦捂住口鼻，把将出的哽咽声杀了回去，紧锁的房门被四只手不停拍着：“快出来！出来！”
　　“可亦啊，听妈妈话，出来好不好，你看，你老师刚才打电话说找你有点事。”
　　奉亦呼吸一停，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开口：“你说、谁找我有、事？”
　　“别说了，我去拿张卡！不开？我今儿还非得开了这门！成天给他惯的毛病。”
　　温跃继续温声细语地劝着：“可亦啊，能是谁？这不是沈老师吗？”
　　奉亦听出门口传来鞋板敲击地面的声音，缓缓走过去开了门，没想到他以为已经走了的人还在门口，根本没有去拿银行卡准备划开门锁。
　　奉亦从打开的一条门缝里望着奉弦易，那人笑得很古怪，眼睛张得很大，颧肌却鼓起来带着眼角一弯，眼神里尽是不屑。
　　“拎着棍子呢……”
　　温跃一脚就踹开门，伸手去抓奉亦手里的棍子：“真一个杂种，回来就给你把门锁卸了！”
　　奉亦面无表情地擒住她的小臂，“啪”的一声，奉弦易就给他来了一耳光，奉亦攥紧了女人的胳膊，眼睛黑里带红：“你说沈为找我。”
　　温跃冷笑着：“骗你出来，真信啊？”
　　“妈妈爸爸都是为你好，药在餐桌上都快凉了，快去把药喝了。妈妈爸爸真没什么意思。”
　　“这白天里发那么高的烧……怎么就不吃药呢。”
　　奉弦易过来就是一脚：“都为你好！别不识好人心！”
　　房子里供着地暖，奉亦穿着短裤长T再出来时，裸露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淤青，黑紫之间有的地方还见了血。
　　奉亦端着药捧进了奉叶的房间，奉叶躺在床上怀里放着本书，见他进来叹了口气：“没毒，能喝就喝了吧。”
　　奉亦用一只手擦过眼角的血迹，声音很嘶哑：“我有药，早就喝过了。”
　　话一落，又是一阵雷声劈天盖地来：“说！再说！你爸都说了这药奇效奇效！你自己的药管个屁用，你怎么不退烧啊！早喝了也没这么多事。妈妈爸爸都是向着你，非要跟我们闹。”
　　可他真的不是很难受了，头也不烫，人也不晕，医生开的药也确实按时吃了，可他就是抵抗不了父母执意履行自己的义务以换取心理安慰。
　　奉亦冲奉叶笑笑，那个女人躺在床上，还是不看他，但是手却递过来一张纸巾，房子隔音不好，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姐姐帮你试了，没什么事。”
　　熬过去，姐姐带你走。
　　那天晚上这个家里没人睡着，奉叶捧着书躺了一晚上，一直到天亮才起身；奉弦易和温跃跟人煲电话粥，到处宣扬他们的伟绩：“……你瞧，你这带孩子的法儿就不中，你再瞧，俺家。俺家那这不修理一顿全好啦！啊……哪有哪有！都是孩子他妈点子多，教子有方！有方哎！”
　　“就那鳖种孩子，不打得上去揭喽瓦！也不知道那沈为就迷了他的窍了……哟，没事，肯定有用。”
　　而奉亦再次锁上了房门，对着满天星辰说起了悄悄话：“奉析辞，爷爷，析辞爷爷。”
　　他感觉怎么都叫不顺口，最后脸上一热小声叫了声：“析辞……”
　　他在心里开始跟奉析辞说话，说他守住了奉析辞的屋子，说他这几年过得不错，说他拦着那两个人不去打扰他老人家，还说自己这次考不了试了，拿不到第一名了，他在心里想啊想啊，一直想到了凌晨，唯独没对奉析辞说这日日夜夜独自饮泣的煎熬，最后再没了气力，头枕着胳膊沉沉昏睡过去……
　　奉析辞看着眼前的少年为他拨去眉间的落雪，在上面落下一吻。
　　我看得到，也听得到，可亦。
　　可亦，奉析辞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