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融》绯樱如海

31、靠近

　　冬至有些疲惫的走到卧室床边坐下，他脱去自己的衣裳，躺在床上，长长的白发顺着床沿缠绕在地面上。

　　只要越接近虚无，他的法力就越强，只要法力越强，操控血月小菜一碟罢了，他一直在内耗自己精力，以达到虚无的力量，内耗在于将自己困在过去的世界之中，困在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之中。

　　这次的记忆似乎更加深了，深的让他感觉到那股恐惧又上来了。他认不得这记忆中的自己，与自己的性格大为不同，而且做事也如此出格。

　　“夏至大人，您不能进去，夏至大人，阎王大人在洗漱，您在主殿等候吧，夏至大人，您不能进去”，黑鬼使急促的声音和两人的脚步声传进寝宫。

　　“放肆，你们都退下”，夏至的语气很不好。

　　冬至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听到开门声，他有些不满，还没等他露头，一只有力的手将他从水里扯了出来。

　　双目对视，夏至的眼神里充满着愤怒和隐忍，冬至一把推开他，变出衣裳穿在身上，发梢还在滴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说过你不能出地府，外面的污秽那么多，你出去会伤了身子不说，还影响你的法力，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出去，我和暗香，我们可以为你分担，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呢”

　　“身为阎王，那圆月做出的什么事情你不是不知道，满世界的恶灵祸害人间，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事态有多严重，是我掌控它，可我却每次失控于它”，冬至蹙眉的坐在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夏至拿起屏风旁置物架上的干毛巾给他擦拭头发，“好，我们都不要生气，我们冷静点说，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我可以替你去，你想看的，我用通天镜传达给你不好么”

　　“通天镜...”，冬至思索着，变出了一把铜镜立在他们面前，如果说用通天镜的话，确实可以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被动的是，只能看见链接者给他看见的东西，不能自己主动去看其他的东西。

　　他自然可以用秋至代替他的眼睛，毕竟他可以和秋至共用一具身体，但是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无论如何他都得出去看一看，不过得先过了夏至这一关，出地府还是要有夏至的同意才行。

　　“是啊，我们可以用通天镜，你想看到的风景，我都可以给你看，好不好”

　　冬至沉默一会，他微微握紧拳头，不能被蛊惑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去看看，不能像个井底之蛙一样，“不要，这回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同意了，我本是神体，又何惧凡间的烟火气”

　　夏至：“...”

　　“...”，冬至抬眸看向夏至，随后又移开眼，夏至的眼神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你和我一起去，这样可以了吧”

　　他听不见夏至说了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身体越来越沉重，沉重到像是要立马沉眠不醒。

　　‘...’

　　冬至寝宫的窗户被打开，一道黑色身影从窗户爬了进来，冬至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是谁，他的指尖在被褥下轻轻敲打着，那黑影越发的接近他。

　　“怎么会这样，这才一周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黑暗中，夏至跪在地上，他的手掌心里托着冬至那长长的白发，“剪了又长吗，那么能抵抗虚无银的力量吗”，夏至伸出手一划，白发被斩断一截，没有再长了。

　　“不堪一击...”

　　“...”，冬至无语到了极点，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幼稚到这种程度，和头发都能这么过意不去。

　　随着他贴近自己，冬至有些不敢呼吸。

　　“冬至~”

　　“...”

　　“睡得这么香？”，夏至喃喃道。

　　冬至立马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夏至想要触碰他脸颊的手，反手将他压在身下，问道“半夜来访，意图为何，我不是告诉你这段时间不准来我寝宫吗”

　　“哎哟”，夏至大喊一声。

　　“小声些，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冬至抬头看了眼门外，捂住了夏至的嘴说道，“现在你看也看了，赶紧离开”

　　“我说冬至，你做都做了，不准备干些什么吗”，被他压在身下的夏至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还能说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什么做都做了”，冬至想起身却被夏至遏制住了腰，“你想干什么”，还没等冬至挣脱出来，腰上的手一用力，将他整个人都往下压了去，直接躺在了夏至的身上。

　　“呃”，夏至发出一声闷响。

　　冬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惊吓，“你怎么了，哪里弄疼了”

　　“别动，让我抱一会”

　　夏至看上去有些难受，吓得他不敢动，话也不敢再说什么。

　　“我好久没有这么抱着你了”，夏至轻轻靠在他的耳尖细声说道，呢喃着像是在回忆什么，或是希望他能有所回应。

　　但是冬至依旧是难以理解，他并没有一点和夏至过于亲密的回忆，除了...除了一万年前的虚无之中，那温热又湿润的感觉...很快冬至立马回过神来，“之前也没有”

　　“有，只不过你忘了”，夏至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这次计划成功，那东西没了，你有十分之一的概率恢复记忆，即便如此渺茫，我也希望你能够想起来”

　　“我看你是疯了”，冬至推开他手坐了起来，“以前的事就过去了吧，不用再提了”，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这个道理为什么夏至总是不明白。

　　“我怎么能忘记”，夏至微蹙眉头。

　　“那就不要老是在我面前提，我都不记得了，你又何必在我这里碰一鼻子灰，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事情，你咬碎在嘴里也好，咽在肚子里腐烂也罢，我不爱听，你也别提”，冬至自知这句话重了些，但是这时候不能软下来，是该好好谈谈这件事了。

　　“哈哈哈”，夏至突然笑了起来，眼泪顺着他脸颊落了下来，“冬至，你就是这么对我吗，冬至你看看我，你用你的手摁在我的心脏，你感受一下它的跳动，然后你再说一遍刚刚所说的话”

　　冬至的手被夏至握住，摁在了夏至的心脏位置，冬至垂眸咬紧牙，狠心的甩开了夏至的手，“够了”，冬至心烦的从他身上下来，起身穿好外袍推开寝宫的门出去。

　　“大人？”，黑鬼使有些惊讶，随后听到身后传来的夏至的笑声，他疑惑的看着冬至，“您？”

　　“今天的事情不能说出去，还有，告诉他们，夏至疯了，不许夏至出阎王殿偏殿半步，也不要任何人靠近偏殿”，冬至整理好衣袖，回头看了一眼夏至，算了，走哪去都不合适，还是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吧，“最近都不要让人来阎王殿了”

　　“...”，黑鬼使微微躬身道，“是”。

　　冬至心里十分焦虑，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只能头脑空白的在屋外踱步。

　　“这...大人，您要不要进去看看”，黑鬼使犹豫的问道。

　　冬至看了一眼黑鬼使，内心十分挣扎，“你遣散阎王殿里的人出去，你外面守着”，冬至鼓起勇气推开门准备进去，刚开门便看见夏至安静的坐在茶桌前，他轻轻关上了门走了过去，“夏至...”

　　“我三百岁时，他刚下百鬼朝，一脸疲劳的朝我走来，我替他卸下百鬼袍，他和我说从此就与这地府再也无法分割，随后我便抱着他，他睡着了，我抱了一宿未睡，我在想，我想办法能够让他自由一些”

　　“我五千岁时，我们两情相悦，他虽离不开地府，我却时常带给他看外面世界的点点滴滴，他会笑着和我说，最喜欢人间种满水仙花的花园”

　　“八千岁时，我会在他生日时，都会送他木头做的小人，里面有水仙花的种子，等什么时候木头开花了，就是他重新爱上我的时候，可是我等了数千年，木头依旧未开花，他说过会永远爱着我，可现在我想，我大概等不到那个时候了，随着虚无的影响，他每次沉睡醒来，心甚至比冰还冷，我再也捂不热了”，夏至的声音哽咽着。

　　“人一世轮回为五百年，五百年等一位心上人对我来说只有羡慕。我需要等的不止有五百年，甚至五千年，也有可能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你也无需将我困在这里，你拦不住我，你不想见我也罢，我回三生殿，正好银也在等我”

　　“银？”，冬至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夏至站起来笑道，“你见过她的，她就是虚无的创始者，你的这一切拜她所赐，我明明那么恨她，可我却无法背叛她，我需要虚无银的法术，这样才能保护好你，保护好地府，因为我不属于五行”

　　“原来如此...”冬至本想着留他下来，反正距离中元还有段时间，可以好好的谈一谈，至少互相之间不必弄得这么尴尬，可他正想说些软话，再看夏至的时候，夏至已经不见了，他只好缓缓走到夏至坐的地方坐下，叹了口气。

　　“大人，您刚刚说的...”，黑鬼使探头进来问道。

　　“作罢吧”

　　“是”

　　“小黑，你是什么时候来地府的”

　　“在您三百岁的时候，属下就在地府了”

　　“...”，冬至提了兴趣，“那你和我说说，之前我和他发生过什么”

　　“这...一定要说吗，其实属下不是很懂您和夏至大人之间的情谊...只是这件事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所以刚刚他说的都是...真的？”，冬至微微握紧拳头。

　　黑鬼使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真”。

　　“...”，冬至感到不妙，“你去，随便拿一个木头人给我”

　　很快黑鬼使便拿来一个木头人，冬至接过来看了看，用法术将木头人的头顶上开了口洞，果然，里面是发芽的水仙花种子，虽是发芽，却始终未破开木头，他有些吓到了，连忙将这木头人放到桌上，“小黑，我再问你，我和他谁更深一些”

　　“您三百岁时，虽然您不露声色，可在我们眼里，您是很喜欢夏至大人的，您与他待的时间最为长久，几乎没有一刻是分别的，可后来虚无醒来之后，我们都知道您失忆了就没人敢提此事...”

　　冬至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捂住嘴巴问道，“那我刚刚...”

　　“您刚刚对夏至大人确实有些过分了”

　　“...”，冬至又开始着急起来，不行，得和夏至说说，可是见面要说什么，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或者说夏至喜欢听他说什么，他一头雾水。

　　黑鬼使抱起桌上那木头人，“大人，不如您把这开花的木头人送给夏至大人吧”

　　“开花的木头？这是什么含义”，冬至歪头一脸天真问道。

　　黑鬼使似乎在憋着什么，随后‘唉’了一声，“您带去给夏至大人就明白了”

　　冬至拿起木头急匆匆的往外走去，却被迎面赶来的秋至撞了个满怀，秋至吓了一跳，一把揽住冬至，手里的木头没有拿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大人？”，秋至吓了一跳。

　　冬至微微蹙眉的推开他，“这么急作甚，在阎王殿里，不要跑来跑去”

　　“大人，血月又发生异动，三生殿的牛头马面正在锁月”，秋至乖巧的捡起地上的木头交给冬至问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冬至看着手里的木头，又看向秋至，可是他现在要去找夏至呀，但血月似乎很重要，“好吧，去看看”，冬至收起木头，朝三川途飞去。

　　还在黄泉路，就看见一轮猩红的血月闪得耀眼，两条巨大的铁索将它捆着，往四周拉紧，牛头马面手中紧握铁索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壮观”，秋至惊叹道。

　　冬至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太舒服，越靠近似乎受到的影响越大，他将手捂在心口，一股气闷着上不来，“呃”

　　“大人，您怎么了”，秋至连忙扶住他，伸出手轻抚他的后背，“好多了吗”

　　“半个月异动两次，过于频繁了”，冬至靠在秋至身上，闭上眼睛，“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本身耗费精神力进入虚无获取力量来应对它，却感觉自身要被它反噬一般，有些力不从心了”

　　“让我来吧”，秋至看着他的白发，“我来，您休息吧”

　　“你不会轮转，血月的力量远在你之上，就怕你刚将它送到人间，就耗费了所有法力，还是留着为我护法吧”

　　“我就是心疼你”，秋至小声叨叨。

　　冬至笑了笑，秋至小孩子脾性依旧没变，“知道啦，我会注意身体的，等你成为神的时候，再为我分担吧”

　　秋至连忙点头，“好，那现在血月...”

　　“我过去看看”，冬至话音刚落，整个人突然被一双手扯了过去，“？”

　　“秋至你去，确认血月没有其他变化就行”，夏至的声音从他头顶传了下来。

　　“明白”，秋至一脸不满的应道，随后朝血月飞去。

　　冬至听着夏至的心跳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处放着的木头，小黑说将这木头给他，就能化解之间的误会，“夏至，你别那么凶”

　　“...”，夏至叹了口气，“好，我不凶，冬至，能不能答应我，就算你再不情愿，就答应我这一回，不管是不是你亲近的伙伴，都不要让他们随意触碰你，好不好”

　　冬至想过夏至很霸道，没想过夏至居然有如此可怕的占有欲，他只能安抚着夏至，伸出手轻轻靠在夏至胸前道，“我...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不要生气了”

　　夏至淡淡的笑了笑，“有什么话我们后面再说，我先过去把血月镇定下来，你等我一会”

　　不行，现在如果不说的话，后面两个人更不好说了，恐怕他会觉得有些羞耻而不好开口，想到这里冬至拽住了他的衣袖，“等等，夏至，我确实有话要和你说，而且很重要”

　　夏至叹了口气，“你说”

　　“或许现在我不明白自己现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夏至你应该能明白的吧”冬至将怀里的木头拿了出来，塞进了夏至的手中，“如果可以的话，今后请多多指教”

　　夏至看了看手中开出嫩芽的木头，再看了看冬至，“不是安慰我的话么”

　　“绝对不是敷衍，夏至，我是认真的，之前的记忆并非我故意忘记，但今后，我想让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直一直记在心里”，冬至十分诚恳的看着他的眼睛说着。

　　夏至微微张开嘴，脸上露出的神色十分复杂，又惊又喜中夹带着一丝的害怕，“好...那...”

　　‘嗡嗡’，血月发出的声音越发的响彻，牛头马面紧紧拽着手中的铁索，铁索和水面摩擦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狰狞声响。

　　冬至还在渴望夏至能说些什么，他期待的看着夏至，突然夏至将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身旁宛如飓风猛烈席卷而过。

　　“啊，夏至，发生了什么”，冬至听不见，想回过头看去却被夏至遏制住了身体转不过去，只能隐约看着夏至动了动唇角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快风停了，天空中飘落着被席卷而飞的彼岸花花瓣，冬至拿开了夏至的手回头看去，血月已经没有了挣扎的迹象，牛头马面也消失了，彼岸花开得鲜艳，几朵花瓣飘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握住了一朵花瓣，突然身后夏至拥住。

　　“冬至，我爱你”

　　冬至一怔，或许是许久抑制住在心底的心情终于被释放出来，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觉得很幸运，回过头来，身后一直还有一个人在等着爱着他，并且数千年甚至万年都不变，这是何等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