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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树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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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有什么东西慢慢拂过他的脸颊,再从下巴绕到鼻子,在他鼻子附近打圈。
格温皱了皱鼻子,闭着眼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沙发靠背与沙发坐垫间的缝隙里。
那东西还不放过他,转而开始骚扰他的耳朵。
凉凉的,有尖角,很薄,一碰到耳朵就弯曲。
格温一只手盖住耳朵,把脑袋往深处埋了埋。
“……”打扰他的东西停顿了一下,又戳了戳他的胳膊。
“……”睡在沙发上的人毫无反应。
最后,那东西似乎忍无可忍,“砸”到他头上:“你是小懒虫吗,快起来——”
“起——来——”
什么?格温抓住脑袋上轻飘飘的东西,翻开身,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入目是一片绿色。
是一片翠绿色的树叶。
他愣愣地看着树叶,慢慢从睡梦中缓过来,才感觉到扎在他身上的目光。
“……”格温移开树叶,看到上方凡妮莎带着薄怒的脸。
“……凡妮莎?”
格温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他是躺着的,凡妮莎是站着的呢?
也幸亏他是平躺着的,不至于受到惊吓就从沙发上滚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快起来,小懒虫,小呆子,小笨蛋……”凡妮莎不理他,继续用刻薄的声音催他起来。
格温一下子清醒了,他有点生气地打断她:“我不是。”
“那就快起来。”她直起身,无所谓地把一缕头发捋到耳后。
她今天的头发只简单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脸侧有许多松散的碎发,跟多林夫人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盘好的头发完全不同。
凡妮莎这会儿叉着腰,非常不满地俯视格温:“睡到日上三竿,我都快饿死了。”
格温把身上的薄被掀开,坐起来,脑袋又被她说迷糊了,他不睡懒觉,一般中午前就会起床,难道今天他睡过头,睡到下午了吗?
格温还拿着凡妮莎“扔”给他的树叶,绿色的叶子湿湿的,散发着草木的气息。
应该是昨天的风把树叶吹到了窗槽。
昨天晚上,母亲从凡妮莎那端着盘子出来,走进厨房叫他去洗漱睡觉,他洗完澡,躺进沙发,听着外面的雨声,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几点了?”他问。
“九点过三分。”凡妮莎说。
“……”他之前差不多九点十分醒。
格温离开沙发,自顾自把被子叠好,拿去放到靠墙的柜子里,而凡妮莎毫不客气地坐上沙发,指挥格温去找吃的。
格温已经有点适应这样的凡妮莎了,但他不会事事听她的,她又不是母亲。
他抱着被子站在墙角,说:“没有吃的,我不吃早饭,你之前也从不吃。”
凡妮莎理直气壮:“我今天饿了。”
格温盯着凡妮莎,凡妮莎也盯着格温,最后,还是抱着被子站着的格温敌不过坐在沙发上的凡妮莎——被子贴在胸前太热太闷了——他转过身,背对凡妮莎,把被子用力塞进柜子里。
他安慰自己,没事,凡妮莎是病人,母亲说要照顾好她。
格温进厨房给凡妮莎和自己各切了一块面包,倒了杯水。
他把其中一个盘子放到凡妮莎面前,这才发现餐桌旁多了把椅子,现在是三把椅子,是谁今天早上拿出来的?是母亲,还是凡妮莎?
他睡得死死的,不仅没听见母亲出门,也没听见凡妮莎出来。
“你之前都躺在床上,为什么今天出来了?你好了吗?”格温问坐在对面的凡妮莎。
凡妮莎在格温切面包的时候就坐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里吃东西。有了面包,她的脸色好看多了。她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树皮面包,让每一个人都精力充沛。”
“……”
“好啦,别耷拉着脸不高兴,”见格温低下头不说话了,凡妮莎偏偏又正经起来,“我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生锈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
她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说:“你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奇吗,我出来陪你不好吗?”
“你怎么知道?”格温抬起头看她。
“因为你每次进来都一直一直盯着我啊,像是要把我盯出一个洞,”凡妮莎表情很淡定,内心却想着这时的格温像快餐店送的摆件,手指一按一低头,一松一抬头,这让她感觉很有趣,“难道你是更喜欢闹钟的声音吗?”
“我没有!”格温涨红了脸,像是被面包噎住了一样,他连忙喝下一大口水,又低下头。
凡妮莎看着格温棕黑色的头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比之前那次还夸张。
格温的面包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打算去个听不到凡妮莎声音的地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最多只能让自己看不到她。
他把盘子和水杯放进洗碗池,看着窗户发呆。今天外面是个大晴天,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对面房子的墙壁上,染上一片金色。
“你老是看着窗户发呆,怎么,你想出去吗?”凡妮莎笑够了,又开始找他说话。
“……”
“干嘛不说话?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聊天吗?”
“……”
“害,亏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最高兴呢。”
“你一直在戏弄我。”格温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看到坐在不远处笑眯眯的凡妮莎,他就暗道一声糟糕。
他又给了凡妮莎拿自己取乐的机会。
果然,凡妮莎挑起细细的眉毛,黑色的眼珠比玻璃球还透亮,“怎么会?我对你是最真诚的。”
格温沉默地看着她。
凡妮莎继续哄他:“别撅着嘴嘛,男孩的自尊心,男孩的好奇心呀……这样,我让你问我三个问题,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不骗你。”
“如果你要问更多,就要回答我的问题作为交换,怎么样?”
这听起来非常像哄小孩的把戏,但格温还是答应了。
格温和凡妮莎又坐上了沙发,一人占据一边。凡妮莎让格温拿出一张纸,顶端并排写上他俩的名字,又在中间写了个数字“3”,据她说,这是为了防止格温耍赖。
“好了,快问吧。”她催促格温,看起来竟比格温还迫不及待。
格温看着纸上的“Vanessa S.”,想了想,问她:“葬礼上你为什么哭?”
第一个问题。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凡妮莎收起笑容,看着格温,慢慢说道:“大家都觉得我该哭。”
“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人们会想,多么可怜的人啊——我应该哭泣。”
“我应该哭泣,我应该痛不欲生,如果还有力气的话,我最好发疯,撕扯自己的头发,诅咒痛骂害我不幸的仇人,让所有人都看见。”
是吗,格温看着凡妮莎,她的脸突然笼罩上一层雾,格温再一次看不清她的脸了。
这是格温第一次参加葬礼,不对,他已经经历过死亡了,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母亲从未试图隐瞒这件事,但也没告诉过他更多。
这么说,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参加了父亲的葬礼。
那母亲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汲取母亲的养分,但感受不到她的所思所想。
凡妮莎的回答结束了,她看起来神色如常,用铅笔在数字“3”下方画了个勾,又催促格温问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昨天警察来找你干什么?”昨天晚上,那两个警察只简单提了句。
“噢,”对于这个问题,凡妮莎没什么好脸色,她抱起胳膊,说,“他们来告诉我凶手的线索。”
“他们说有个报童在早晨看到了杀死我丈夫的男人,但没看清长相。”
“就这么点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浪费了我一个下午加晚上……我想他们过不久还要来的。”
凡妮莎看起来跟母亲一样,都不喜欢那两个男人,她又在数字“3”下画了个勾,来来回回涂得很浓。她吐槽胖的那个总是说废话,瘦的那个又没眼色,但他们很执着,估计会一直纠缠她,除非有另一件大案。
又一个问题问完了,凡妮莎确实如她所说,没有敷衍他。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格温问凡妮莎:“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住到抓到凶手的时候吗?”
“谁知道呢,”凡妮莎漫不经心地说,“他们效率这么低,也许我会住到圣诞节。”
圣诞节,那也挺好的。母亲每年圣诞都会给他准备礼物,还有他最喜欢的苹果派。如果凡妮莎还在,今年圣诞家里就会多一个人。
三个问题问完了,格温脸上没什么高兴或满足的表情,他又开始发呆。
凡妮莎托着下巴打量着他,男孩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昨天被雨打湿后没有好好梳理,有两三撮头发滑稽地翘在半空,底下两只银蓝色的眼睛像两枚泛着荧光的鸟蛋。
她笑了笑,拍拍手,说:“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多攒一个问题怎么样?”
她决定继续这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