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乙森

7、问答

　　凡妮莎问他问题？

　　格温睁大眼睛，把原本盘在沙发上的一条腿都放下来，眼里闪过微不可见的期待，“你要问什么？”

　　“嗯……”凡妮莎临时起意，根本没想过要问什么，她摩挲着下巴，决定从最近的开始：“说说你最喜欢的老师，玛吉夫人吧。”

　　玛吉夫人。

　　「玛吉夫人也怀孕了。」

　　「四、五个月。」

　　格温开始觉得凡妮莎有点恐怖。

　　她怎么总是能看透他？像用一根针毫不费力地戳破气球。还是说他在别人面前一直是一览无余，只有凡妮莎选择毫不留情地揭下“皇帝的新衣”？

　　更恐怖的是，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心底渐渐生成几分雀跃——凡妮莎是第一个注意他的人。

　　难道他很渴望别人的关注吗？

　　不，格温抓了抓头发，决定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再说。

　　玛吉夫人是个有点胖胖的女老师，四十多岁，教他们年级的科学。她有点老花，平日里总会戴一副椭圆形的银色细丝眼镜。

　　玛吉夫人每天穿着不同颜色的长裙，系着同颜色的领结，戴同颜色的帽子，围同颜色的披肩，甚至下雨天还会配同颜色的伞。

　　学生们总会给老师取各种外号，玛吉夫人的外号很特别，根据每天她穿的颜色变换，有“粉色玛吉”、“蓝色玛吉”、“紫色玛吉”……还有人在统计每个颜色出现的次数，目前最多的是粉色。

　　学校里有人说，玛吉夫人很早就结婚了，但她一直没有孩子。她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十几年过去了，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还是没有怀孕。

　　后来，玛吉夫人开始每天去教堂祷告，据说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在教堂帮工。

　　很难说到底是哪样起了效果，也许玛吉夫人作为科学老师会更赞成医药吧。

　　总之，玛吉夫人怀孕了。

　　玛吉夫人告诉他们“喜讯”的那天是“粉色玛吉”。她不仅穿了全套粉色，帽子上还别了朵大大的粉色蔷薇。
　　她很高兴，高兴得落泪，说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格温也为她高兴。

　　有人说十几年没有孩子的玛吉夫人心理变态了，所以每天才穿得如此引人注目。学校里的孩子虽然给玛吉夫人取外号，但都不敢接近她——谁知道没有孩子的她会不会像睡前故事里那样抓小孩吃呢？

　　格温喜欢玛吉夫人，原因很简单，她从不体罚学生，每天笑眯眯的，格温问她问题她也不敷衍，还会高兴地夸奖格温。

　　但暑假过后，玛吉夫人就暂时不会来学校教书了，她要明年才能回来。

　　“噢，”凡妮莎靠着沙发听得津津有味，手里转动铅笔，“是个很有趣的老师嘛。”
　　“我上学时的老师可都是些老古板。”她说。

　　凡妮莎用铅笔在“Gwen D.”下画了个圆——一个圆表示一次提问机会，如果格温要使用这个圆向她提问，就划掉。

　　现在，格温有一次可以向她提问的机会，但他暂时不想问，决定好好保存、之后再问。
　　现在应该快中午了吧，他想，凡妮莎今天要一直待在……

　　“叮铃——”

　　格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向卧室。

　　铃声持续时间不长，大概五秒就停了。

　　凡妮莎伸了个懒腰：“已经十点了啊。”

　　“……”格温不说话。

　　她看格温一脸憋屈地看着她，觉得好玩，“你要问什么？”

　　“……这个闹钟很不准，你是怎么调铃声的？”他不情愿地问道。
　　也许知道答案，他之后上学就不会迟到了。

　　凡妮莎眨眨眼：“它只是有点小脾气，需要点耐心。”

　　格温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老旧的闹钟在凡妮莎手中确实很乖巧……等等，难道最开始的几次铃声，就是她在试验吗？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下午，凡妮莎就提着行李来了。

　　母亲把她带到了格温的房间，她们把房门一关，留格温一个人在客厅，用很小的声音交谈。

　　直到傍晚，房门才再次打开。母亲一个人出来，并让格温暂时睡在客厅。

　　她又进去了几次，把格温的东西拿了出来（只拿了衣服、书本、书包、一条被子）。

　　“不要进去打扰她。”母亲说。
　　母亲的表情很严肃，根本不给格温开口的机会。

　　第三天，母亲照常出门上班，下午一点，格温进去给凡妮莎端午餐，凡妮莎闭着眼睛在睡觉。

　　下午三点多，闹钟第一次响起，格温坐在沙发上听了很久，终于还是走过去打开房门。
　　凡妮莎睁着眼睛好好躺在床上。

　　“你是要喝水吗？”格温看见闹钟旁边的杯子空了。

　　……

　　“所以，你真不是要喝水？”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那那些水去哪里了？”

　　格温还是有点不相信。他端进去的水，每天足够三个从沙漠里出来的人喝了，如果凡妮莎没喝，水去哪里了？难道凡妮莎每次等他离开都爬起来倒到窗户外面吗？

　　“格温，”凡妮莎露出一个微笑，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你没有提问次数了。”

　　啊，格温看着纸上被划掉的圆，忽觉这可不妙，他的问题在像金鱼吐泡泡一样不断冒出。

　　“再问我一个吧。”他的声音软下来。

　　“嗯……”凡妮莎倒是很乐意，就像她说的，跟格温这个小孩待在一起很轻松，她不用思考太多。
　　但现在要想想了，她还能问什么呢？

　　格温是个特别的小孩，但很好读懂他。

　　他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整天上窜下跳，成群结队，不是拿石子敲了人家的窗玻璃，就是打碎了家里的什么东西，每时每刻的破碎声都伴随着尖叫、怒吼，以及巨大的能把屋顶掀了的脚步声……

　　格温很安静，假期的这么多天他一直待在房子里，也没见他的朋友来找他，可见他没什么朋友。这也许跟他的外貌、家庭有关，格温比这个年纪孩子的平均身高要矮半个头，身体还没发育，小孩的脑袋又大，他头发又蓬松，看起来比实际身高还要矮。这个身材肯定打不过其他同年龄的小孩，说不定还要被欺负。

　　但格温的性格也不是畏畏缩缩，相反，有时他说话很直接。他总是发呆，说得少，想得多，但往往都表达在脸上，让人一看就懂。但是，大人们一般不会注意观察小孩的表情，如果小孩不发出声音，就自然而然忽略他了；小孩子就更不会了，有趣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格温的头发老是盖住半张脸，看不见）。所以，格温在学校在生活应该都是个边缘人物。

　　他的母亲阿维亚·多林对这个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还没有对她这个赖着的便宜表妹关心。

　　对了，凡妮莎搜刮出记忆——五年前阿维亚来找她，也没有带上格温。

　　她终于想到了！凡妮莎猛地一拍手，问他：“五年前的暑假，你在哪儿？”

　　凡妮莎刚刚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格温简直坐立难安，眼里的一丝丝期待也变成了紧张，他担心凡妮莎又会捉弄他。这会儿突然听到凡妮莎的声音，他整个人弹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回答：
　　“呃……五年前……五年前我在夏令营……”

　　夏令营啊……一群孩子玩玩游戏，在森林公园睡一觉，吃准备好的食物，再玩玩游戏，就没了……凡妮莎失望地在格温的名字下方画了一个圈，勉强打起精神继续问：“你的夏令营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嗯……”格温其实在说出“夏令营”时有点惊讶。五年前他才六岁，记忆里的所有声音、画面都早已远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凡妮莎一问，他脱口而出。

　　夏令营。

　　落满灰的“记忆盒子”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他刚要开口，又突然想到：“这是不是第二个问题？”

　　“是是是，”凡妮莎又给他画了个圈，“恭喜你又拿到两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