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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汪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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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熄了灯,但南有音一直没睡着,或许是她跟徐寂宁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变成了她睡在外面,徐寂宁趴在里面,她一时不适应,在安静的黑夜里罕见的异常清醒,白日匆忙中来不及细想的诸多事情,全都一股脑地冲进脑海里了,叫她翻来覆去。
“有音,你怎么了?”睡在里侧的徐寂宁轻声问道。
“我在想玉振还有松梯的事。”南有音翻了身,最后平躺在床上,说起南玉振离家出走参军,也说起早上松梯的热闹婚礼。
“早上还为这些事发愁,”她沉沉叹道,“晚上却到了这里,连跟松梯好好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她跟徐寂宁都沉默了一小会,最后她有些埋怨道:“徐寂宁,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的?”
徐寂宁其实也不太清楚。
岭南一事回京后,徐寂宁在朝堂春风得意,皇帝常赞他青年才俊,给他连升了几阶,用旁人的话说,他是有点不知好歹了,仗着皇帝的赏识,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为岭南罪人求情,明知皇帝不愿意,却还说那些赋税的事。
到后面,他跟皇帝确实渐渐不对付起来,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如何跟皇帝抗争,他有些心灰意冷,甚至萌生出退出官场的想法,可这时皇帝偏偏又召他入宫。
“就是上次,你找人捎信让我回去,跟我商量松梯的事那次”,徐寂宁说道,“那次皇帝召我入宫,态度缓和了许多。”
他回忆着那天的情形道:“那天陛下召我入宫,他在看奏折,似乎为什么事苦恼,他同我讲起了度田和重新编订户籍的事,问我知不知道其中一大阻碍,不等我答他便说‘官官相护,硕鼠甚多’,他说他要整顿纲纪,从京城到地方,无一不得清廉。我听陛下这样说,自然很高兴,毕竟早该整顿了,陛下又话锋一转,说起我来,他说知道当初度田时我没有受贿折服,也知道在铜城我明知他要除掉永安王仍一意孤行去鲁蝶岛调查实情,我摸不准他要说什么,就不作声,不想他却忽然夸起我来,说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能跟我一样……”
“总之,那天他同我说了许多,称赞我许多,又说日后希望我能当他的肱骨,也略略说了一点他自己的难处,也总是身不由己,他说得诚挚,叫我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了,”徐寂宁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如果见了陛下就会知道,他很有城府,偏偏又很会说话,跟这样的人相处,总是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
“之后便是今天早朝,那位中书门下的林大人又提起岭南的事,有人发难,将其为百姓求情改成为永安王求情,质问他视皇上颜面何存,我想起前日皇帝对我说得那些话,以为他在岭南一事上的态度有所松动了,便为林大人辩护了几句,百官争执了一番后,皇上不悦,说他分明提过岭南之事不许再议,林大人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倘若陛下有错,老臣岂能视而不见’,便又有人说‘倘若人人都像林大人一样,那么天家颜面何在’,皇帝似乎更赞同后者的话……”徐寂宁顿了一下,在夜色中无人察觉的垂下眼帘,“之后我大概是有些冲动了,便直接问起帝王的私欲与百姓的幸福孰轻孰重——”
现在想起早朝时一番不计性命的孤勇,徐寂宁隐隐有些后怕:“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下朝路上我被叫了回去,领了五十大板,也没能赶上松梯的婚事……”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临走时,皇帝见了我一面,叫我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见我不明白,便说有只小老鼠,问我愿不愿将他找出来。”
南有音颇为忿忿不平:“你跟那个林大人说的又没错,你不该受罚的,怎么就没人杖责皇——”
她声音压得很低,用只有她与徐寂宁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怎么就没见有人杖责皇帝几下?”
徐寂宁闷闷地笑了,简短地评价道:“胆大包天。”
“这算什么,”南有音小声嘀咕道,“三姐姐留下的那本笔记里面说的更直接更露骨呢。”
她又说道:“不过听你的意思皇帝贬你到平州还有其他的用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徐寂宁轻轻吟诵,“他此前跟我说过要肃清纲纪,大概是要我查一查平州百官,抓出其中的硕鼠吧。”
南有音冷哼一声,这种不屑的语气与南玉振出奇的相似,叫徐寂宁在黑暗中颤抖了一下。
“皇帝要你办事,又何必打你一顿,”南有音不悦道,“我觉得皇帝不像好人,你别被他骗了。”
“肃清纲纪朝政总是对的吧,”徐寂宁温声道,“陛下应当也是有些想法的。”
南有音不置可否,她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将两只胳膊枕在头底,却忘了驿站的床远比徐府的床小多了,她一个没注意,胳膊肘戳上了徐寂宁的鼻子,撞地他“哎哟”一声。
她急忙查看,见徐寂宁没事后又放心的躺下了,半晌过后,她察觉到徐寂宁还没睡,轻声问道:“徐寂宁,你还痛吗?”
“本来就没事,只是你突然撞过来,吓我一跳而已。”
“我是问你身上的伤口。”
“……还好吧。”
“那你怎么还醒着?”
“唔……”徐寂宁欲言又止,他有些别的想法,但他不好意思说,这比拜托南有音帮他上药和换衣服还要难堪多了。
“你怎么啦?”南有音问道。
徐寂宁说:“没怎么。”
南有音知道他肯定有什么,索性点亮了灯,但徐寂宁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了。
“你怎么了?”南有音奇怪地注视着他。
徐寂宁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钉在他的脖子上,他被盯得发痒,只好抬起头来:“有音……”
他鼻梁骨上一道淡淡的红印子,显然出自南有音胳膊肘。
“不会是伤口很疼吧?”
“疼是疼,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厉害了……”他见她一脸担忧,他不想她这样,张口又闭口,咬了数次嘴唇,吞吞吐吐,窘迫地道出实情,“……我想解手。”
“哦。”南有音恍然大悟,嘀咕自己,“我竟然忘了这个。”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南有音又埋怨徐寂宁,“你要是憋坏了怎么办?”
徐寂宁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又将脑袋埋进枕头,小声道:“有音,你别说了……”
“好吧,那就开始解决问题。”南有音被子一掀,两脚蹬上鞋,扶起徐寂宁,将他一只胳膊揽到自己肩上,半背着他,几个麻利又利索的动作完成之后,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她,扶着徐寂宁去,上厕所。
她不想细想了,觉得徐寂宁脸上的热气也要弥漫道她的脸上了。
到了该到的地方,她直截了当地对徐寂宁说:“你快点吧。”
但徐寂宁没有动弹,她想了想,便问道:“你一只手不行吗?”
毕竟徐寂宁的一只胳膊还挂在她肩膀上。
但她这话把徐寂宁吓得一哆嗦:“当,当然行,有音,用,用不着你的。”
南有音一愣,然后没忍住笑出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没说完话,光顾着笑了,因为她搞不懂徐寂宁从哪儿产生的那种荒唐想法,她笑够了之后发现徐寂宁还是没什么动作,便催促道:“你快点,站这儿里冷。”
“你,我……”徐寂宁支支吾吾的。
“嗯?”南有音微微仰头,徐寂宁看起来非常的局促不安。
或许是接受到了南有音目光的催促,徐寂宁咬了咬嘴唇,一口气说了出来:“你在这里,我不好意思……”
“也是。”南有音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说道,“但你现在又不能少了人扶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徐寂宁很难做到,因为南有音很有存在感,至少在他那里是这样。
南有音想了一下,说道:“那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总行了吧。”
她真的死死捂住耳朵,又紧紧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问道:“你好了吗?”
她松开捂着耳朵的手,徐寂宁蚊蚋般小的声音传了进来:“没……”
“你快点!”南有音急了,现在入冬了,晚上冷得很,两人站这儿吹冷风可不是什么美事,“大不了下次我小解的时候也让你在旁边行了吧!”
徐寂宁被南有音的话堵得身体一僵,结结巴巴道:“有音,你别生气……”
“那你快点!”南有音没好气的重新闭上眼捂住耳朵。
片刻之后,两人又重新躺倒床上,被窝都凉透了。
南有音相当贴心的迅速熄灭了灯,徐寂宁充满羞耻的感觉在黑夜中得以稍作喘息。南有音又摸黑掖被角,摸着摸着摸到了徐寂宁的脸上,热热的,她忍不住嘟囔:“灯都灭了,现在你脸再红我也看不到了。”
徐寂宁没动弹,只小声道:“有音,别生气……”
南有音道:“那你下次麻利点,别折腾我了。”
片刻后,枕边传来委屈又羞耻地一声:“好。”
南有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徐寂宁,只默默摸了摸徐寂宁的脖子:“别多想了,都是人,都会这样。”
“叫我看到总比被大街上随便哪个人看到好吧,”她不着边际的安慰道,“至少我跟你名义上是夫妻,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也别太见外了。”
自京城到平州的一路,这样的事大大小小层出不穷,起初南有音还尴尬一阵,到了后面,几乎习以为常,甚至会故意口误遮掩的开点下流玩笑调侃徐寂宁两句。
就这样折腾了一路,等快到平州府时,徐寂宁除了自己上不了药,还需要麻烦南有音之外,基本能自己行动了。
在抵达平州府前的最后一个驿站,南有音在灯下继续上药,并且宣布了她的诊断结果:“你康复的不错,应该不会留下疤。”
她继续专注的上药,认认真真涂抹那些临行前徐太太塞给她的药,指尖触碰肌肤,若即若离。
徐寂宁稍稍扭过头去,注视这个半张脸藏在烛光下明灭可见的姑娘,他发现她的垂眸时,烛火的光亮偏离,她那双眼睛依然很亮。
过了不多时,南有音收起药,正好瞥见徐寂宁在瞧自己,便冲他笑了一下,说道:“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脸红啊。”
虽说不像最初时,但徐寂宁脸上仍有着淡淡的红晕,他轻声向南有音道谢,但南有音不以为然,而是说道:“说起来你也好的差不多了,之后你还是睡外侧吧。”
这一晚,南有音重新占据了床的内侧,熄灯的重任又重新交给了徐寂宁。重新回到内侧的南有音似乎产生了一切重新归位的奇妙感觉,睡在熟悉的位置,困意也来得格外快。
夜色宁静,徐寂宁照旧没有很快睡着,他目光又落在了南有音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呼吸安稳。
在她的眼睛闭上时,那惊人的明亮就被藏匿了,徐寂宁伸出手,很轻很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眼睛,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又归于平静,但徐寂宁觉得心口泛起涟漪。
徐寂宁会在南有音跟前产生了一种体无完肤的感觉,一方面杖责五十确实令他体无完肤,一方面,他觉得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不止是□□,早已无一不纤毫毕露的展示在南有音的眼底了,这种毫无掩盖的展露让他卸下屏障与铠甲,充满不安,只要轻轻一戳就能戳到最柔软的部分,甚至轻轻一碰就能碰到最深处的痛楚。
但与之相矛盾的是,一路上他因此而生的恐惧或者其他都渐渐消泯了,有时他望着南有音的眼睛,愈发觉察其中光芒璀璨,他似乎不再因感觉被灼伤而局促地挪开视线了,他渐渐觉得那是一片温暖的汪洋,能够裹挟着他的一切,包容着他的一切。
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异变,似乎成了一种远比朋友,甚至比亲人更亲密的关系。但两人谁也不记得提这件事,便就这样相处下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