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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塑料袋小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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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这周对栀子的关注度超乎意料的高。
她上周周测排名中等,可能有悖于入学时姑妈给校方的承诺,班主任找过栀子,问她是不是还没适应。
栀子只好说确实不太适应。
何老师在旁边帮着栀子说了两句,说她上周犯了胃病,估计影响了发挥。
栀子基础不差,她只是有些厌学情绪,以致于有些题她知道自己能做对,到最后了一步又懒得写。
每一步条分缕析,每一步环环相扣,最后出了差错,对栀子来说,似乎有种奇异的破坏欲。
这些暂时都还没被老师看出来,只当栀子是一下子环境适应期长了点,再加上姑妈的关系,对栀子的关注就多了些。
何老师知道栀子不住校没有床位,午休时间只能在教室,就邀请她去教室宿舍,她说她平时中午都在改卷子,不需要休息。
栀子拒绝不了,就这么去了两天。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栀子回教室上课,午休前她把作业写完了,就放在桌子上。
准备交上去时,栀子发现,作业本有被动过的痕迹。她检查了一下,除了不在原位,没有其他异常。
许意晴倒是注意到她的动作,道,“有什么问题吗,中午有臭男生在打闹,撞桌子上了,你的作业本掉在地上,我给你收拾了一下。”
“啊,没事。”
“你中午去哪里休息的啊,我听说你不住校的。”
许意晴又侧过来跟她说话,第一遍预备铃已经响了,教室监控会捕捉到每一个讲话的学生,她似乎无所畏惧。
栀子却有些不敢侧脸看她。
许意晴剪着和所有女生一样的短发,只是她好像有叫理发师细细分层打碎过,再加上天生的自来卷,有些俏皮,她整个人气质却很淡,鼻梁侧边有一枚褐色的痣,瞳孔的颜色也浅,说话的时候会不经意弯下唇角。
她像一尊被名家雕刻的玉像,剔透却生动。
“何老师让我去她宿舍休息。”
“哦?何老师人是蛮好的。”
老师已经进教室,栀子便不再开口说话,许意晴见她不理,便在桌子下面戳戳她,又或者是玩栀子书包上的小挂件。
栀子也不觉得恼,老师的声音让她思绪总在课堂上和走神之间反复摇摆,许意晴的手指细白,戳在她手臂上时有些凉,有些痒。
【你好认真。】
【你为什么叫栀子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香。】
【翻滚!咆哮!怒吼!好无聊的课,好无聊的学校。】
【为什么会转学来我们学校啊】
许意晴百无聊赖将自己桌子上的文具,栀子桌上的文具玩了个遍,开始给栀子写纸条。
她的字同她长相不符,笔画转折处似乎故意写的很圆润,字体很可爱。
栀子用书遮挡,偷偷回复许意晴,只是相比于同桌,她的回复就简单多了。
但是许意晴却不觉得无聊,她们用纸条聊了一会儿,栀子的唇边抿起一点点笑,直到下课铃响。
此时,讲台旁的显示屏开始播放。
——除了广播,学校还有一个最社死的规矩。
无孔不入的监控盯着学生的行为,一旦被拍到违反规定的学生就会在第二节课的大课间播放。
周围的同学在课间做题的间隙抬头看监控里被审判的人的影像,监控很清晰,以至于有的人在卷子空白处写:好难啊,这道题到底谁出的都被拍了下来。
周遭传来低低的笑声,混杂着不太让人舒服的讨论声,强压之下的学生们似乎把这场用监控的审判当作了一次作乐狂欢。
栀子有些担心刚才被拍到,她焦躁地翻了几次课本,制造了一些声音试图压下那些讨论。
但令她惊讶的是,什么都没有拍到。
她和许意晴遮掩的动作不是那么天衣无缝,甚至是有些粗陋。
栀子和她传纸条,对话,以及眼神接触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这是在求竞。
许意晴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狡黠一笑,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别担心,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吗?
栀子和同桌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感受到女孩的体温,气味,若有似无的洗衣粉混杂着薄荷的味道。
下午下课,食堂十分钟用餐时间结束后就要回教室听广播放听力,许意晴似乎是在国外呆过,她听听力时还可以分心给栀子画画。
草稿纸上画的是栀子侧脸,寥寥几笔,勾勒得很传神,栀子很喜欢,把它夹在书本里。
第二天栀子从家里给许意晴带了一盒曲奇作为回礼。
其实零食是不允许出现在教室里的,学校超市也不在教学楼区域,学生也只被允许在体育课后,或者晚自习后买了零食垫垫肚子。
或许是许意晴的到来,让本就对这些规矩讨厌的栀子开始有所反抗。
栀子的那个梦还是不断发生,对实验楼的探究欲在撬动【规矩】之后,变的更加强烈。
第三周周测结束,栀子的成绩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名次。
姑妈那里已经知道了,连续三次的失利,老师通知了家长。
栀子低头不敢看,但她知道姑妈在努力控制住情绪,她问,“当时是你说想去求竞,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适应么?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栀子没有告诉姑妈做梦的事情,她的意识里,如果告诉了姑妈,转学到求竞的目的也就暴露了,姑妈会更生气。
“姑妈,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白天有些困,可能是这个原因,不如,我住校吧......”
“不行!”
姑妈的脸色不是很好,她疾声打断了栀子,“不行,你在家都睡不好,住校更睡不好了,求竞中学是八个人住....成绩的事情,我要不然给你请个家教老师......”
“不,不用的姑妈,我周末已经在去培训班......”
“就这么说定了,你一定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姑妈独断决定,她说完就去联系家教了,栀子被晾在客厅。
她记得自己成绩是不错的,明明是不到一年时间,她能感觉自己不是一无所知,那些题目,答案,是清晰的。
但她就是不想写正确答案。
姑妈对她很好,接送她上学,给她做饭煲汤,家里零食、衣服、电子产品都不缺,只是严格管控她的娱乐时间,给她报补习班,兴趣班。
栀子小时候在游乐园的路边摊买过一小袋金鱼,塑料袋里装的小鱼看似鲜活,买回家后,却活不了多久。
窒息的、狭隘的空间里,它失去了自由。
周末唯一半天的自我支配时间被剥夺后,栀子不想听课,课上她在想实验楼的传闻,想她梦里的那个女孩子。
因为从三天前,她梦到那个女孩子,血腥的场面变得更清晰了,似乎能闻到雨水,血水混合的味道。
许意晴没烦她,只是在老师让翻课本的时候戳她,提醒栀子翻页。
摆烂过后,却没有上次和许意晴传纸条那般好运,栀子被监控拍到了,姑妈那边立刻收到消息,少不了一顿审问。
何老师也来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与姑妈不同的是,何老师的语气是和缓温柔的,甚至小心翼翼。
她不问栀子为什么犯错,为什么违反学校规定,只是旁敲侧击,问她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不在求竞读书,以她的成绩,去其他重点中学,不用走求竞这种学习方式,也可以考上好大学。
栀子说,我想在求竞。
因为她还没有找到答案,并不想离开。上次听到的那几个同学说的这个传闻,栀子在学校贴吧,论坛,任何社交媒体也搜不到,唯一的突破口还是那几个人,但他们缄口不言。
或许只有去一次实验楼,才能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何老师不再劝她,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曲奇,“是老师自己做的,你尝尝。”
栀子尝了一块,舌尖蔓延开黄油和糖的味道,她夸何老师手艺好,看到何老师舒展开的眉宇带着笑意。
何老师的眼神再次落在窗边,栀子看到那个相框里是更年轻一点的何老师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
女孩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栀子花,依偎在女人的身边。
栀子很想直接问问何老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下午下课她和许意晴一起去食堂,许意晴也说,没有注意过那个相框,也不知道何老师有没有女儿。
晚饭过后,照例要回教室听广播听力。
栀子从食堂出来,望向西边的实验楼,临近夜晚,天边却带着淡青色弧光,“好像要下雨了。”
许意晴挽着她的手臂,并没有催她回教室,两个人在路上走的很慢,与身边赶着时间要回去做题的同学格格不入。
那些面目模糊的同学,穿着同样的校服,剪着同样的发型,看不出美丑。
课代表,那几个谈论传闻的同学,还有定期找她的何老师,是栀子在求竞这个新学校,为数不多有说过话的人。
“栀子,你想不想逃课?”
逃课?
“去哪里?”
“西边的实验楼后有个铁网,铁网破了洞,还没修,想不想出学校?”
叛逆的心思一起,就像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汽水泡泡,栀子道,“走。”
晚风有些凉意,相握的手却浸出了汗,许意晴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多,她带着栀子奔逃,在预备铃响起,学校开巡视灯之前,到达实验楼背后的监控死角。
两人的气还没喘匀,对视时却笑到更加力竭。
栀子看了眼铁网,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实验楼
实验楼有8层高,天台似乎还有没拆的绿色的建筑保护网。
栀子想去看看,许意晴抓住她,”走啊,这边,我们钻出去。”
“晴晴,我想去那里看看。”
天边已经彻底黑了,青黑色的乌云聚集起来,月亮起了白色的毛边,很快要被乌云吞噬。
栀子往实验楼走去,许意晴拉了她几次,都被栀子挣脱了。
乌云遮住了月亮,树影摇晃着,风吹乱了栀子的头发。
她耳边是许意晴忽近忽远的劝说,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走向了实验楼。
八层,她从步梯向上走,每一层除了装修建材的味道,什么都没有。许意晴似乎也追在她身后,栀子听到两个人的喘息声。
雨已经落下来了。
天台确实是梦里的天台,不平整的地面似乎还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泥沙,被雨打湿后有带着土腥味,栀子走向天台边缘,她听见很多人的声音。
姑妈的,许意晴的,何老师的。
也听见很多学生背书,念题,争论答案的声音,远处第一节课铃声响起来了,下课了。
“栀子!”
焦急到变得尖利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意晴扑了过来,她死死揽住栀子的腰,“你站在那边做什么?”
栀子垂目看那张脸。
永远期待的,热烈的眼神,上课时偷偷给她传纸条,凑近与她聊天,带着笑意的脸。
许意晴不在乎规则,她永远和栀子在一起。
栀子松了力气,许意晴感受到她不再探身往前,便也松了手,她与栀子换了站位,用身体挡住她,不准她再往前。
“我们回去吧,栀......”
啊——
砰!
话音未落,只剩下刺耳的尖叫,栀子终于看清梦境中坠落的女孩的脸,是许意晴。支离破碎的身体,暗红的血,脏污的水泥地,嘈杂的围观人群里似乎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恐惧的推搡。
栀子将许意晴推了下去。
那种期待的,热烈的眼神消失了,一种悲伤的,不舍的眼神,穿透那些血,雨水,把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