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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计议 ...

  •   用了两月工夫,崔文纯与莫元舒终于行至广陵,正遇着官道上兵马阻路。

      一位宦官引十余名亲信缓步出见,崔文纯见他头戴展脚幞头,官袍上织龙画凤,双肩处各绣四朵牡丹,身后将校无不毕恭毕敬,已知其为广陵统镇太监万世空。

      三生天子一贯信用内监,于登基后亲自为宦官设计服饰,前织龙、后画凤,肩绣牡丹,号为“龙凤牡丹袍”;复又遍设统镇太监总揽各州庶务,监视地方官吏。

      因皇帝格外宠信,一众士大夫不得不违心与他们口中的“宦竖”“阉贼”来往结交——十余年以来,除去一干东宫僚属仍旧自修自持外,大多朝臣皆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先帝在位时,万世空曾是东宫内侍,后被遣至广陵任统镇太监,一贯深得三生天子器重。先前傅孝美举兵叛乱,万世空也曾参与平叛,皇帝为此下诏褒奖。面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大珰,崔文纯根本不敢怠慢,疾步上前见礼。

      “崔学士何必在意这等缛节?”万世空笑着还礼。

      崔文纯双手奉上清圣剑,因说:“皇上并无明确诏旨,但以此剑颁赐周平湖——还望万公公引崔某从速谒见。”

      万世空颔首道:“自得学士南下之讯,本镇便遣兵马将周逆所居宅邸团团围住,绝不许走脱一人。周逆自知罪孽深重,每日只在佛堂祝祷,未有不法之举,连争辩亦不曾有。今日学士既至,圣意已明,诏旨无关紧要。”

      言讫,他即引崔文纯同入广陵——为免予他人以口实,莫元舒此时正藏于车内,至馆驿方才现身。

      万世空先伴崔文纯用了晡食,席上问起圣躬康健,句句尽显赤诚。

      崔文纯面上好言作答,暗中自思:“难怪阉人极得圣眷,确与寻常朝官不同。”饭毕,万世空又请崔文纯同观广陵兵演武,但觉军容肃穆严整,深具兵法精妙,复暗叹:“我纵撰得百样文章,仍未似此宦一般有助于社稷。”

      大阅终焉,万世空与崔文纯引一队士卒同往制置司官衙来。

      甫一入佛堂,却见周平湖披麻戴孝,正恭谨叩拜于佛前。听得身后动静,他因说:“万公公遣人围了衙门,倒一直不曾来见。今日贸然登门,想必是京华之意已明。”

      “严和公所言甚是。”

      崔文纯将先帝佩剑猛地掣出一半,俄尔归入鞘中。

      剑身鸣响,音色脆彻。周平湖迅疾回首,明悟道:“清圣剑!”因而起身近前,伸手接过宝剑,倍显痛惜地轻抚剑鞘,目光死死定于“清圣”两个篆字上。

      万世空笑道:“主子知晓先帝与严和公君臣相得,不忍令严和公在朝而久弃先帝于泉下,特赐清圣剑以全佳话。如今孔道古、傅孝美俱已授首,先帝伴读已去其二,岂有独留严和公一人之理?”

      崔文纯略显不忍地看着周平湖面上的哀恸,忽听万世空继续说:“还请严和公早些决断——崔学士,咱们出去吧。”

      闻言,崔文纯只得与万世空退出了佛堂。

      掩上房门后,万世空招手唤来一名军校,低声吩咐道:“只容他一炷香工夫。倘若一炷香后他仍未自裁,你就率人助他一臂之力。至于周平湖亲党……今夜一并除去,下手利落些。”

      崔文纯一把拽住万世空的衣袖,急道:“万公公,皇上只取周平湖一人性命。”

      “这不需学士费心,”万世空温和一笑,“主子日前已颁密诏,令本镇杀尽周氏党羽,并夷三族,以警天下不臣之心。”

      待崔文纯回转馆驿时,万世空的笑容犹且如在目前,久久挥之不去。见他入屋,莫元舒一面倒出一盏茶,一面问:“朴怀,制置司情形如何?”

      崔文纯疲累地往椅子上一靠,半晌方答:“皇上下诏收杀周平湖亲党,广陵难免陷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周氏虽曾欲置我于死地,但今日见其接观清圣剑的神色……我亦深觉哀痛,此番必受‘残害忠良’‘妄造杀伤’之恶评——只是委屈你与我同涉此红尘是非了。”

      莫元舒在旁坐好,又将盖碗儿往前一推:“不妨事。”

      “我的手也沾上血了。”崔文纯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喟然一叹,“这几日我总是在想寇道长说的话……算来算去,兴许是我上辈子造了孽,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别胡思乱想了。”莫元舒上前抱住他,“那个道士的话也不能尽信。”

      崔文纯任由自己陷入莫元舒的怀抱,心里却仍思索着。虽说他已登科入仕十余年,可未建尺寸之功,只知伴驾排演戏目,还不如深受世人鄙薄的宦官有益于国。

      “既逢佳时,何不纵情一乐?朴怀,随我渡江南下吧。”

      崔文纯一怔。

      瞧他满面错愕,莫元舒凑过去低低地说:“朴怀,我已翻出了你拟写的表札,见其中有‘水土不适,竟染沉疴’一句,就替你派人送往了京华——以此诓得月余之期,足供你我一阅江南春色。不知你意下如何?”

      “就你机灵。”崔文纯亲了他一口,算是奖赏,“即便你不递上去,我回来也是要奏上的。京华是一座监牢,能远则远,能离则离。咱们万万不可向皇上说实话,否则……”

      言及此处,崔文纯咳嗽了几声,模仿着三生天子的腔调道:“‘嗳,此议不妥。崔卿担负重责,岂可久离君前?明发上谕,传他从速返京,不得迁延。’”

      莫元舒笑着捧起他的脸颊道:“你倒学得像。得亏是我在这儿,若是旁人听了去……你便等着被杖毙吧。”

      “如此‘欺君’不知凡几,皇上舍不得杀我。”崔文纯毫不在意地握住莫元舒的手,不无自得地哼唱着《长生殿》内雷海青的一段“胜葫芦”。待唱至末句“但得纲常无缺,须眉无愧,便九死也心甘”,心里忽而念及莫度回遭际,一时迷惘无言。

      莫元舒昔年久在南疆,未曾观演《长生殿》,只粗粗读过几出剧本。因而倒未能悟得面前之人的心事,但觉鸿沟在前,当下起身去收拾铺盖。

      崔文纯凝眉注视着那道忙前忙后的身影,终是说:“如矜,与我讲一讲令尊吧。”

      “不。”莫元舒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不论崔文纯如何询问,莫元舒都避而不答——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言别事:“何日启程?”

      “越快越好。”莫元舒此番回过身来,炯炯有神地望着崔文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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