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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罗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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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开灯,酒店的豪华让两人震惊,大气的水晶吊灯高悬在天花板上,花瓣雕刻精美细致,能看到每一丝花瓣的纹路。整体的装修以暖黄色为主,墙纸和地毯上的花纹都是宫廷贵族喜欢的风格。正对面橘黄色的丝绒窗帘前,是一张长长的真皮沙发,山吹茶色的底边上面绣着百合的图案,未掩实的窗帘透出帝都的夜色,弦月露出一个尖角,幽暗的银色被是内的光线盖过。不远处可以看到另一间房门的门把手,门把手上雕着Roland酒店的花体“R”字。
“我睡沙发就好。”盖乌斯很客气地把放颜料的购物袋放在长沙发的一角,侧过身环视房间,他看着面前的厨房桌台是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砌成,正对着实橡木制成的四角方桌,淡蓝色的水晶琉璃花瓶里,插着鲜红的格兰玫瑰。个性十足的红色,让他的心里又多跳一拍。
“不。”琳黛拉着盖乌斯的衣袖,右手重重转过门把手,打开那扇白色的木门,“你看这么大的床,还是盖乌斯同学更适合。”她能感受到心跳得飞快,第一次和异性独处过夜是让她无比害羞的事,想到方才盖乌斯为了她而迸发的怒火,原来盖乌斯也有不被理性控制的时候。她绝没有勇气去想这份冲动是因为自己,更愿意相信盖乌斯的侠义心肠,见不得弱者被无故欺凌。只是今日过后,让她原本就暗藏于心的好感更多一层。
“那怎么行,你是女生,我不能这么做。”盖乌斯再次拍拍琳黛的肩膀,“今天吓到你了。”
见盖乌斯始终坚持,琳黛无奈妥协走近房间,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听盖乌斯在房门外洗完澡出来,水声从流动变得静止,从门缝里看到外面亮着的黄色吊灯熄灭。
夜黑了。
心里静不下来,从开学第一次见到盖乌斯的那一刻,第一次说话的时候,第一次被他“抱着”——那是她被拿着凿子的社长克莱拉“追杀”,迎面撞上刚刚开门进来的盖乌斯,那个时候盖乌斯为了护住一瞬间失去平衡的她,反手将她轻轻搂过,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护盾,避免她撞向地面。也许只有一秒钟,她的侧脸靠在盖乌斯的胸膛,听到了那颗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旁的克莱拉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回座位钻研她的石头,和石头“对话交流”。房间里只剩下她在尴尬中带着感激,快速起身,脸红得发烫。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和情感正在她的心里深根发芽,她想要更多地触碰盖乌斯。她侧身看着空荡的半边床铺,幻想盖乌斯不在外面而在身边,他们会说些什么。她喜欢对方苍蓝色的眼睛,就像一望无际的天空。可是她又在心中隐隐不安,自卑地认为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他们之间除了画画,终究还是差了太多东西。带着一声叹息,她开始慢慢入睡。
黑色的梦境里渐渐浮现出一道强光,一个阴森的房间从强里慢慢清晰。房间里冰冷的水泥墙面无表情地环绕在她身边,墙上充斥着巨大的,眼睛的图案,各种颜色,各种方向,眼前是各种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头顶上的白光那么刺眼,比宾馆房间里的水晶吊灯还要刺眼,那光线刺不醒昏昏沉沉的她。画面一转,孤儿院的棕黄色土块,在橘色的光下那么荒洛。她看到薇薇调皮地和她捉迷藏,薇薇小小的,粉色的身影模模糊糊,只有头上戴的一朵红花显眼得出奇。可是下一秒,红花却出现她的头上,她的头发披在肩上,就像薇薇那样。她还听到暴风雨的声音,闪电划过昏暗的水泥墙壁,露出一道吓人的白光,还有如同炮弹般响亮的雷声……她努力睁开眼睛,以为自己醒了过来,却看到自己身处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沿着没有光亮的长廊一直走,看到了一道门缝里透出的亮光,她伸手用力推开那道门,甚至能感受到木门上潮湿粗糙的纹理,那纹理似乎又是眼睛的形状,用力推而门却纹丝不动,她向侧面移动一步,想通过门缝里的光去窥探里面的情景,只见几个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外科医生,正围着一个灰黑色的手术台,手术台上是穿着蓝白竖条纹病号服的孩子,大概有5-6岁。她看到里面抬起手术刀的人用口罩上面的一双红色眼睛看着门外,和她双目对视,血液凝固了。下一秒,那人手起刀落,刨开了孩子的肚皮,一阵钻心挖骨的痛传到身体,红色的,还在缓慢流动的血液没过无数的眼睛,流满她整个世界。
“啊——?!”琳黛被惊醒了,她同样听到了狂风暴雨和隆隆惊雷。闪电划过她漂亮的脸蛋,在这被黑暗笼罩的房间,她下意识地逃命般地冲进客厅。
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怎么了?琳黛,发生了什么?”
琳黛这才发现已是满脸泪痕,她下意识地摇头,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竭力控制住情绪,想要平静地回答:“抱歉,我吵醒你了,对不对?”
可惜语气和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厉害。
“不,没有。来。”盖乌斯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扶着她,坐到沙发。随后一把拉过毯子,盖在少女因为睡裙不够长而裸露在外的腿上。
“琳黛,我就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绝不让你一个人。”
琳黛依旧惊魂未定,无力地靠在盖乌斯的身上,刚才的梦异常真实,真实到她的能感受到身体里异常的疼痛。她好像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实回答了盖乌斯关切的问询,刚描述完梦境,就开始暗悔:盖乌斯一定以为她疯了。
现实却截然相反,盖乌斯并没有拿她的话当作儿戏,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这个梦发生的原因,可惜以他现在的阅历完全不明所以,即便有眼睛这条线索,也过于宽泛,当下只觉懊恼。琳黛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不能帮忙,只能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我小时候做噩梦,母亲会给我泡一杯诺尔德香草茶,后来,我一想到香草茶的香味就会从噩梦里清醒过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噩梦。”
犹疑再三,他把噩梦的缘由,埋进心底。还没有准备好对琳黛提起巴德,他心想。
“是吗……”琳黛喃喃道,金色的眸子里充满惹人心疼的水光。随后她又低下头,拼命摇摇头说,“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她的右手紧紧握拳,还在思索梦境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现在依然靠在盖乌斯的身上,闷闷地说,“明明是托尔兹的学生,却……”
“别这么说,今天突然遇到那种人,听到那些话,难道不比噩梦还要可怕吗?”
琳黛终于抬起头来,充满感激地看着他,终于松开右手,轻轻放到盖乌斯的手上:“谢谢你,总是会这样安慰我,画画也是,现在也……”
刚才琳黛漂亮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惊惧,盖乌斯相信这不仅仅是噩梦和雷暴雨那么简单。决心有机会要探明真相,直觉告诉他,这也许是琳黛的心魔。一种发自内心的保护欲充满他的胸膛,这种保护和对故乡、对家人、对7班的保护又不一样,现在的他还不分清其中差异。
“琳黛,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别总质疑自己。”盖乌斯翻过手掌,重重握住琳黛的手,他心里有几分紧张,他害怕这样太过亲密,会冒犯对方。
琳黛并不觉得冒犯,她脸色很红,盖乌斯在她冲到客厅前就开了大灯,白色的灯光下她通红的脸无处藏身。当恐惧因为对方的安慰慢慢消散,从心里萌发的好感开始重新占据理智。少女的娇羞让她不好意思被这样握住手,可是也不愿意放弃极为难得的独处带来的温存,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盖乌斯方才的话语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谢谢你,盖乌斯同学,我感觉好多了。”
没想盖乌斯此刻却叹了一口气。
“如果非要说你有什么缺点的话,你实在是太客气了,不光是今天,也不光是颜料的事,在美术社的时候,你总要因为很多理由谢我很多次。”盖乌斯的语气多少带着无奈,也是因为心里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心跳和亲密。他每次实习回来,会和她分享实习的见闻。克莱拉社长永远专注于面前的雕刻,放任他们两个社员一边画画一边聊天。他很直白地告诉过琳黛,在帕尔姆的第一次实习,他和劳拉、亚莉莎同住一间房。琳黛的脸上没有露出他想要看到的在意,反而是一种羡慕:“一定是把你当作性命相托的同伴,盖乌斯也要珍惜对方的信任啊。”盖乌斯不置可否,对琳黛多了一层埋在心底的另眼相看,大概好感总是这样慢慢累积。
她愣住了,轻轻闭上眼睛,随后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回答:“我知道这样会让人觉得有距离,可是我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在老家,一直是薇薇更讨人喜欢,就算经常恶作剧,别人即便上当了也不会生气。”
“哦?我在家里也算有礼貌,可是不会像你这样客气。”盖乌斯露出了少有的吃惊,等待琳黛接下来的解释。
琳黛双眉紧蹙,眼神中露出迷茫的苦痛:“那都是我的错,爸妈对我和薇薇非常好。不管薇薇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们从来都不会生气,当然她是有分寸的……是我自己……额……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她停住了话头,她双唇紧紧抿着,眼神闪烁犹疑,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盖乌斯自然不愿意放过琳黛的坦诚相待,他抓紧时机追问:“你是在内疚接受他们的爱和关心吗?”
不出意外的,琳黛露出诧异的神色,点点头:“真,真不愧是盖乌斯呢……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可是……可是我感觉我和薇薇是领养的。”
“嗯……感觉。那只有你这样想?薇薇有没有怀疑过?”
琳黛坚定地摇摇头:“不,这孩子和父母非常亲近,我有时候会觉得父母更喜欢她一些。”
“难道是出现了‘只有你知道’的东西。”
这一次,对盖乌斯的敏锐已经有所习惯,琳黛沉重地闭上眼睛,双眉紧蹙,眼睫轻颤:“我从10岁开始,就梦到和和今天很像的片段。梦里有一个小孩模糊的轮廓,好像在手术台上。可我问过薇薇,薇薇却从来没有过。其实,我和薇薇对5岁之前的记忆都非常模糊,有一天,薇薇不在的时候,我试探地问父母知不知道5岁之前的事。他们先是被吓得脸色突变,后面又开始小心翼翼,解释说人总会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后来又发生一些事,好像是在补偿我们一样,他们对我和薇薇更好了。薇薇一直不太喜欢读书——她的成绩,哎。总之托尔兹的学费不便宜,也是父母突然对她严厉,她才勉强通过入学考试。”
“原来如此,你想要知道真相,而这个真相,他们好像不愿意告诉你,或者,他们也并不知晓全部。”
“是的。”琳黛终于露出放松的神情,紧绷的嘴角开始渐渐上扬,“我宁可这都是做梦,就算不好的预感都是真的,也不想让薇薇知道。”
盖乌斯沉默片刻,又轻轻用力握住琳黛的手:“在我看来,毋庸置疑,你和薇薇一样都很爱你的父母。是人类本能的好奇心,驱使你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身世。我并不认为你需要对这份怀疑感到内疚,家人之间并非全无嫌隙,而是哪怕出现裂痕也会因为牢固的羁绊而愈合。”
琳黛震惊地看着盖乌斯好一会,仿佛是在消化方才的对话,最后她轻轻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带着感激重重握住盖乌斯的手:“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别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随时都会奉陪。”盖乌斯心疼地轻轻搂住她。
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在盖乌斯的胸口,琳黛点点头:“真好,感觉我不再是一个人。”
“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我会——我是说,你还有托尔兹的伙伴在。”
琳黛不自觉地靠他更近,把原本松浮的姿势变成一种轻轻的拥抱,这叫他再不能深入思考,少女的吊带睡衣长裙勾勒出一条曼妙的曲线,胸口因为受到惊吓起伏剧烈,柔弱的温和中带着不可拒绝的楚楚动人。他在琳黛的身边,眼神不知该落在哪里,内心第一次开始少年青春意义上的心猿意马。他反过来握住琳黛的手,不动声色地加重这个拥抱。琳黛粉色的长发靠在他的唇边,他轻轻地,毫无痕迹地亲吻她的发顶,鼻息传来Roland洗发水的香气……如果时间可以静止该多好,只有女神知道他现在的一刻是多么三生有幸。
“那你呢?”说完以后,琳黛也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她赶紧解释,“不,我是说——”
“我也一样。”盖乌斯坚定地回答,说完,两个人都觉得好像是进展太快了些,不约而同地难为情起来,刚才还甜蜜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不少。
“给你泡一杯诺尔德香草茶,好吗?”盖乌斯拍拍对方的肩膀,似乎是为表明友情,起身走向厨房。如果再不离开,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做出更过火的举动,琳黛纯净的气质和不自知的魅力对青春期的少年过于诱惑。在厨房看着烧开的水冒出的白色蒸汽,他在平复心绪后隐约有不安,难以分辨是对琳黛的噩梦,还是对他们的关系。
在香草茶的作用下,琳黛不知不觉在沙发上沉沉睡去。良夜无梦,只有茶香萦绕在鼻息。盖乌斯见状,拿出房间里的被子,给她盖上。粉色的长发拂过琳黛白皙的脸,他犹豫地靠近又远离,最终还是再一次,轻轻地在粉色的发尾,留下一次小心翼翼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