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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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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全国各地迎来高考,高三学子将为自己交上一份答卷。
日头很毒,炙烤人心。
两天后,考试结束,来自不同学校的考生们撒开腿冲出考场,激动兴奋的欢呼声比树上的蝉鸣声还要激烈。
钟灿走出考场,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陶诗惠。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突然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潮湿,天气转阴。
爷爷在那个夏天去世了。
陶诗惠匆匆来把她接走,但还是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家门口里里外外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来参加葬礼的,钟祥也从外地回来,跪在灵堂前大哭一场。
钟灿在一旁冷漠的看着,她的头上缠了长长的白色布条,已经在灵堂前守了一夜。
那天晚上钟灿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很小,大概三四岁,爷爷带她去逛街。
那时候的街市还不如现在,在钟灿的梦里是很萧条荒凉的,没什么商贩,没什么店铺。
爷爷带着她在路边摆了一地小孩儿凉鞋的店铺停下,然后左挑右挑为她买了一双鞋。
回去以后,爷爷坐在木椅上,扶着她笑的特别开心,问她:“喜不喜欢这双鞋呀?”
钟灿懵懵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爷爷就对着她头抵头逗她玩儿。
画面一转,钟灿长大了,爷爷开着三轮车送她去上学,在那个熟悉的街中心,爷爷跟钟灿招手说:“我走了啊。”
我走了啊。
钟灿也挥挥手:“嗯,拜拜。”
爷爷这回是真的走了。
后来下葬,爷爷的坟紧挨着二叔的坟,两座坟紧紧相依,就像拥抱了彼此。
那天下午,钟灿回去的时候,前脚刚踏进院子,突然怔了一下,又急忙退出去。
院墙外,篱笆外面开满了娇艳欲滴的鲜花,金黄的、粉紫色、玫红色,姹紫嫣红。
这些花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钟灿努力回想却找不到任何记忆,她又跑回去问奶奶,奶奶说是很久以前爷爷种的。
“你不是说路边儿种点儿花好看吗?你爷爷后来就买了种子,种在路边儿。”奶奶跟她讲。
钟灿这才想起来,在她跟周美玉去给爷爷买拐杖的那天,她好像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原来这些花是为她种的啊。
第三天,钟灿发现找不到小灰了。
屋里屋外,屋前屋后,她找了个遍却就是不见小灰的踪影,最后她去问奶奶有没有见到小灰。
奶奶坐在门前喝着茶,闻言指了指路边说:“前两天让人开车轧死了。”
“什么?”钟灿不可置信,“怎么会被轧死?谁轧死的?人呢?”
比起钟灿的暴躁奶奶倒是很平静,她道:“就你爷爷办葬礼那天,来的人那么多,谁知道是谁开车轧死的,上哪儿找去?”
钟灿就像是让人给了当头一棒,愤怒又难受。
半晌后,她才缓缓问:“那尸体呢?”
奶奶:“挖坑埋了,就后边那个小坡下面。”
钟灿:“你带我去看看。”
奶奶便领着她下了小坡,然后指了指一块儿看起来已经平坦的地面对她说:“就埋在这儿。”
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小灰也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钟灿在那儿蹲了很久,等到日落西山,她回去在路边开着的众多花朵中揪了一朵,又跑回去放到小灰埋着的地方。
或许这朵小花很快就会被风吹的不知所踪,但没关系,她会永远记得。
第四天,钟祥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这次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又或许永远也不回来了。
临行前他找钟灿想跟她告别,两个人一个站在屋里,一个站在屋外,隔着一道门槛,地上放了一个旅行包。
钟祥踌躇着开口,声音沙哑:“灿灿,我知道我这些年对不起你们,一直没啥本事,也没有作为,我也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我以后要去深圳那边了,有个厂友给我介绍了那边的一个工作,工资还不错,我准备去好好干,你杨阿姨也跟着一起。”
钟祥说话的声音很低,很缓和,钟灿很少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钟祥的脸也埋在月色里,依稀能瞧见点儿面目,蹙着眉头,神情疲惫。
停了停,钟祥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灿灿,就是你看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我是想着这以后也就你跟你奶奶了,我怎么说也是你爸,在我心里还是把你当女儿的,你看……”
钟灿靠在门框上,屋里的灯没开,昏暗中钟祥难以看清她的神色。
最终只听到她淡淡说了一句:“杨玲还在等你吧?你走吧。”
然后钟灿便关上了门。
那一刻钟灿也在想,自己会不会太过狠心薄情,钟祥毕竟是她亲生父亲,对她好歹有生育之恩,也并非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行。
他们两人之间,就真的只能闹到这种地步吗?
闭上眼,钟灿想起从前的许多事。
关于钟祥,其实一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钟灿虽然很怕他,但是并不厌恶他。
那时候,钟祥虽然常年在外,但有时打电话回来也会问问钟灿的情况,让她好好学习,让她听话,让她不要惹爷爷奶奶生气。
每每过年回来他也会给钟灿买新衣服,买好吃的糖果。
但这种日子在钟灿小学还没上完的时候就结束了。
钟祥突然隔很久才往家打一回电话,爷爷奶奶每每接完电话都会默默叹气,这些钟灿都看在眼里。
后来钟祥从外边儿回来,在家里待了很久。
那一年的钟祥,性格阴晴不定,总是黑着一张脸,尤其在钟灿面前,总是喜欢说教,喜欢斥责。
她数学不好,在学校要被老师批评,回家要被钟祥教育。
记得有一次钟灿的体育老师让她们中午回去买个毽子,下午上课的时候要用。
那时候物价不高,小卖部的一个毽子便宜的五毛一个,好一点儿的两块钱。
那天钟祥不在家,只有爷爷奶奶在。
钟灿就问爷爷要钱,可爷爷露出很难为情的神色,她跟钟灿说他没有两元钱。
钟灿不信,怎么会连两元都没有呢?她们家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于是钟灿就赖在家里不去上学,爷爷没办法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两块钱给钟灿,钟灿欢天喜地去了。
可晚上回来,钟祥听说了这件事,发了很大的火,他把钟灿狠狠揍了一顿。
“你就那么欠玩儿?你就非得买个毽子是吧?”
“这个毽子不买你老师能吃了你不成?”
一声声斥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不堪回首。
从那儿以后,钟灿才彻底意识到,哦,原来我家是真的很穷啊。
也是那顿打,让钟灿从此对钟祥有了心里阴影,每次见到他都很害怕的躲到一边。
可后来她自己也没想到,明明小时候如此惧怕他,可长大了却敢扯着脖子跟钟祥叫嚣。
门外的车子响起发动的声音,钟祥趁着夜色走了。
钟灿又想起那晚钟祥跪在灵堂前痛苦流涕的模样,他是真的悲痛,是真的为他的父亲去世而感到伤心。
可那又如何呢?
人死之后无论再做什么弥补都是徒劳无功,又哭给谁看呢?
就像之前钟灿无意中从姑姑那儿得知,当年钟祥与陶诗惠离婚是因为他不想要当时还在腹中的她。
因为没有钱,因为生活穷困潦倒,因为他们自己都难以立足。
钟祥想让陶诗惠打掉孩子,陶诗惠坚决不同意,两人因此起了争执,再加上当时他们的生活过的很不好,矛盾愈演愈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小时候看电视,男主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父亲时都是无比的喜悦与激动,看上去是那样开心与幸福。
可后来钟灿才明白,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期待成为爸爸。
所以钟灿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既然当初并不想要她,为什么后来又要与陶诗惠争夺她,为什么当年因为经济问题想让陶诗惠打掉孩子,却在多年后的今天让杨玲怀孕。
可终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当年的事情不会再有答案了。
她跟钟祥之间,是爱恨首鼠两端。
第五天,姑姑来把奶奶接走,陶诗惠将钟灿带走,一个去杭州,一个去北京。
钟灿哥嫂一家准备在杭州安定下来,为了方便照顾奶奶,所以也把她接去。
而陶诗惠因为工作将要调往北京,于是举家搬迁。
陶诗惠给钟灿买了新手机,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钟灿想了想,把旧手机留在了那个家里。
关上大门,驶车远走的那个下午,夕阳很璀璨。
山脚下的小溪还是在缓缓流淌,门前爷爷种的花依然怒放,树上的蝉鸣叫个不停。
钟灿走的悄无声息。
那一年,周美玉在外地上大学,趁着放假的功夫找了兼职要自己挣学费。
那一年,周咎彻底没了消息,与钟灿真正断了联系。
那一年,钟灿远走,离开生养了她十七年的地方。
至此,所有人的青春潦草收场,从此山长水阔,不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