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一根》贺禾

2、我软骨头

　　下跪伤自尊，不过很管用。

　　薛妈愤怒的脸色渐渐平息，扶着额头，挥了挥手让她走。

　　女儿在她面前，碍眼了似的，一看见她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的坏心情。

　　可到底是看见薛桐翼才拼命作天作地发脾气呢，还是薛桐翼真的不好惹薛妈生气呢，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
　　她回到房间以后，

　　扒出还没被爸妈发现的秘密基地里的老式手机，可以上网，网速不好而已。

　　她点进常看的小说软件，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死人文学”，是这个软件上很流行的元素。

　　爸妈不爱女主、兄弟姐妹欺负女主、爸妈偏心兄弟姐妹帮着欺负女主。

　　桐翼是独生子女，却依旧共情代入了。

　　“死人文学”本质大概就是被爸妈忽视、感觉不到亲情爱护的女孩儿们潜意识里渴求得到父母的关爱。

　　虽然很多人吐槽，很多人骂这一类型被塑造出来的女主不会自立自强，骂她们蠢，她也那么认为，但是她爱看。

　　她土狗，她承认。

　　看小说不就是一乐，找到共鸣，狠狠代入，似乎自己也享受到了爸妈迟来的忏悔和关爱。
　　.
　　时近年关，班主任要求白天可以随意分配时间，

　　晚上一定得去学校自修。

　　因此，昨天她才敢大着胆子旷了补习班的语文大课。本以为二十几个人，老师不会注意的，但捅到了爸妈面前，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早上做完一张数学卷子，全是圆锥曲线和求导类型，

　　对过答案，基本没有错的，她感觉神清气爽。

　　放下红笔的同时，薛妈喊吃饭。

　　中午薛爸不在，她图省事就只做了一盘菜。

　　薛桐翼看着盘子里黑糟糟的一团絮状物体，很震惊。

　　“这是什么？”

　　“西葫芦炖茄子，看不出来吗？”薛妈不以为意。

　　她怯怯地发出质疑，“您不是答应过我，中午要烧糖醋排骨的吗？”

　　薛妈不悦地咂舌，“我去菜场一看，突然没有吃排骨的兴致，看看西葫芦和茄子都蛮好，蛮新鲜，就买回来了。”

　　“好吃的，我还放了肉呢。”

　　薛桐翼难以接受，“可你答应过我要给我烧糖醋排骨的啊。”

　　薛妈瞬间翻脸，将筷子一摔。

　　“我这西葫芦炖茄子，怎么你了？要不饭你来做，我每天在这个家里做免费的保姆，任你们爹俩差遣使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命生的不好，没有投胎到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那里去想吃什么吃什么。到我们这种家庭的受苦，可把你委屈坏了。”

　　“就只有这盘西葫芦炖茄子，你爱吃不吃。”

　　薛桐翼在薛妈喋喋不休的叱骂中落座，握筷子的手，险些没有拿稳，让它滑落出去。

　　攥紧筷子，她不禁庆幸还好没有失手，把筷子摔了。

　　不然，这必然被薛妈视作对她的不满。

　　更能借题发挥，大吵大闹。

　　有时候想想，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很可怜。

　　莫不是前世的仇人，前世仇没报了，转生成自己的耳朵。

　　日日遭受暴躁的轰炸。

　　薛桐翼呈上老一套，

　　她垂着眼眸，中气不足地说：“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挑三拣四。”

　　毫无感情地复读，“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道歉对她来讲如同喝水吃饭。

　　爸妈脸色一变，她就会道歉。

　　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哪里做错了，只不过一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她跟爸妈就像一串设定程序，只要触发if键教学她，就会得到她毫无感情的道歉认错，必要时下跪。
　　.
　　下午三点，薛爸加班回来

　　他中午没吃，要薛妈煮饭做菜。

　　一家人的晚饭时间大大提前，

　　饭桌上，爸妈议论着家长里短、工作上的鸡毛蒜皮，也提到新搬来的邻居一家。

　　他们家上星期刚搬过来的，她还偶然在回家放学路上见过一次他们家儿子。

　　发现居然是刚到他们高三（14）的同班同学。

　　她没和爸妈说他们是同学，这会儿跟邻居太太聊天聊到两家儿女是同班的薛妈问及薛桐翼，为什么不告诉爸妈，隔壁那小子跟她是同学？

　　因为完全没有分享的欲望。

　　她心里答道，嘴上却不敢直言。

　　“因为现在是高三重要时刻，我的心里面只有学习，没有空关心乱七八糟的，同学不同学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根本就不值得说。”

　　薛爸薛妈听完觉得言之有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再掰扯。

　　看她淡漠的模样，心里窃喜女儿一心只有学习，丝毫没有被隔壁那小子的俊朗皮囊迷惑。
　　.
　　实际上，薛桐翼很难不注意到赵衢微。

　　她觉得他过得挺幸福的。

　　至少在学校里，仿佛是校园言情文照进现实。

　　他往操场上那么一站，就有纷纷不绝的高一学妹、高三同级羞羞怯怯地来要微信。

　　爱慕他的女孩们将零食满满当当地塞满他的课桌。

　　一掀开全是花里胡哨的包装，附带着几份爱意满满、笔记拙稚的情书：to赵衢微~

　　与此相对，薛桐翼深深认可自己只是个npc。

　　成绩出色的一个背景板，校园文里的纯路人。

　　纯路人薛桐翼吃过饭以后，回自己房间，拣起一本《生物》必修丨。

　　爸妈对她要求严格，用过晚饭的零碎时间也要充分利用。在卧室里面背书可以，但是声音要足够响亮，能够让在客厅里的他们听见。

　　她拿着书倚靠玻璃窗，

　　俯视小区绿化，

　　眼尖地瞧到隔壁家那小子。

　　无他，实在是他的外形过于出挑。一米八的身高，面庞俊朗帅气，一头碎发衬得他眼睛仿佛满天银河。

　　随意地撩下头发，尽显少年感。

　　赵衢微身旁还跟着个窈窕美丽的少女，面不生，也是嘉铭中学的。

　　不知道她叫什么，但认得她是同校校友。

　　她故作了然地一笑，挺快啊，赵衢微这小子挺行，转来没多久就勾搭上同校的小美女了。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似乎说道了什么非常有趣的，面庞洋溢着微笑。

　　风刮动日暮照射下白蒙蒙的水汽，仿佛为他们抹上一层滤镜。

　　真美好啊。

　　光是看着他们有说有笑，薛桐翼便觉得暖暖的，自己身上的尸斑都淡化了不少。
　　.
　　她觉得氛围很美好，

　　不过对赵衢微的印象始终浅淡，

　　他很出色，

　　皮相宛若花妖狐媚成精，

　　以后她上大学、工作时跟同学、同事聊天大抵也能提一提，

　　曾经她有一个很俊俏的比大明星更闪亮的邻居。
　　.
　　大年二十八这天，班主任开恩，总算宣布正式放寒假。

　　学校放了，家里可没放。

　　薛桐翼坐在卧室里，卧室门敞开着，以便爸妈能够随意观察到她卧室做什么。

　　有没有好好背书，

　　有没有偷懒摸鱼。

　　忽地，厨房里薛妈惊叫了一下，“呀，煤气怎么没了。”

　　他们家里用的是那种老式的煤气罐供应炒菜，

　　一罐煤气能用很久，

　　但突然用完的情况发生意味着菜明摆着做不成了。

　　能生出成绩常年稳定在年级第一的爸妈智商肯定不低，

　　薛妈端上锅，去敲隔壁赵衢微家门。

　　笑呵呵笑脸示人，“没煤气了，能不能借你们的灶台烧一下饭？”

　　赵阿姨自然没什么说的，招呼她进来。

　　回来时候，薛妈边道谢边将一锅色泽诱人的花菜炒肉片稳稳当当端了回来。

　　饭桌上她讲借火的工夫从赵阿姨那里得到的内情。

　　赵衢微他们一家是高知家庭，

　　赵阿姨外省人，九十年代的本科大学生，远嫁过来。

　　赵叔叔非常出色，跟赵阿姨是校友。

　　赵衢微小的时候，赵叔叔忙于地质勘探，一年到头都没法在家里待几天，没有办法照顾赵阿姨。

　　野外调查的时候，还被竹叶青咬毒蛇咬死。

　　心疼妻儿，瞒着他们不让知道他差点儿遇险。

　　赵阿姨外省人孤身带赵衢微不容易，

　　十年前左右她突发疾病，送进医院里，一住院就住院十天半个月。

　　赵叔叔心急如焚也赶不回来，

　　他们家衢微小子愣是自己在家把饭做好，坐公交车迢迢给住院的亲妈做饭。

　　赵阿姨回忆往事时，神情里半是心酸半是骄傲，

　　“我们家衢微自小就懂事，太懂事了，像小大人。”

　　“他小姑姑远道来看我们，他跟小姑姑不亲。他小姑姑问他，她能不能和衢微一个房间挤挤呀，你猜衢微怎么回答的。”

　　“他说，小姑姑你跟我住，我是没关系的。那小姑父怎么办啊，小姑父要想你的。”

　　薛妈学着赵阿姨的神态，喜色连连，“他们家儿子长得又好，成绩也好，人也聪明，情商也高，简直完美。”

　　传说中别人家的小孩。

　　薛桐翼默不作声。

　　薛妈却依旧把话题引到她这头，“桐翼，你怎么就不能跟他多学学。”

　　“你又不比他差。”

　　“怎么隔壁那小子样样都好，哪里都好。你就不能全面发展呢，一骂你，你就道歉，就认错，就下跪。一副软骨头样子。”

　　薛桐翼埋在刘海下的眼偷偷地往上怼了下白眼。

　　他们把她驯化成现在这个即便起了冲突却宁愿示弱退缩平息是非的样子，

　　却埋怨她软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