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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田繎篇]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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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做梦,即使梦境可以让我体验当丞相,可以让我窥探未来,可以让我获得未曾得到的美好的一切。
因为我曾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名人人称颂的“英雄”,被供奉在冰冷的神殿中。
不过这梦做得太晚。初到枫州神殿的时候我才刚满七岁,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地狱。
年纪尚小的我身着神殿提供的过长的红色曲裾,安静地伫立在沈冠臣那扇厚实又精美的大门口,就像——不,就是一个错穿成人服饰的小孩,在不适合我的世界里极力掩盖内心的懵懂。
我的目标从来都是相位,即使这对于出身落魄贵族之家、父亲只是个小县令的我来说几乎遥不可及。
可我有自信啊,正如幼时的邻居邓薇薇所言,我是天才,是这个灵力衰微的时代中数一数二的天才。
即使我知道门内的女人因为可能存在的繁忙工作让我在门外等待许久,我依旧崇敬她,因为她也是天才,而且是天下最有权势和本领的女人之一。
终于,仆从打开了门,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声我从未听过的“小姐”,把露出一点不适应的我请入门内。
我很快恢复了虚假的沉着,按照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计划,故作优雅地走过去,在沈冠臣面前站定,行礼,又乖乖低着头等待先生问话。
那女人又写了一会儿字,终于放下竹简,抬头看着我:“你怕我吗?”
渚神啊,我从未料想沈先生问的不是“年方几许?”“家在何处?”,也不是“会何种法术?”,而是这样的问题!
我愣了愣,随后平静地回答:“不怕。”
女人的嘴角略微上扬,做出“请”的手势,示意我出去。我仍然装作优雅,以不快不慢的步伐走出去,感受手心浸出的汗水的冰凉。
从此我便开始了神职生活。晨颂、敬神、学习法术、筹备典礼、祭祀、为陛下祈福,八岁的我可以做好一切工作,可以在一切工作中体会到乐趣。
我喜欢学习法术,更喜欢在权力的山坡上逐步攀爬。
可我很孤独。周围都是成年人,他们或善或恶,或尊或卑,都无法理解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布娃娃,穿着典雅的曲裾,人模人样地走在空荡荡的神殿中。
直到他们的出现,我的孤独才消失殆尽。特别是当申立成为我最好的朋友后,我终于沉浸在友谊的幸福中。
“田繎,你的理想是什么?”共同躺在大树下,晒着穿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的日光,申立侧头看着我,问。
“我想当丞相。”我回答地很坚定,“你呢?”
“我嘛……我要当大英雄!我要学会各种武术,我要铲除奸凶,我要扬名立万!最好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于是我们笑着谈天说地,打发整个闲适的下午。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有尊贵的身份,申立从来不害怕被沈冠臣那个老古董责罚。他会拉着我去院子里摘沈冠臣种的红山茶,因为我最喜欢这种花;会半夜带着我去神殿后院冒险,去隐秘的地下藏书室偷看记录神秘法术的禁书;会和我一起写信给神殿外的人,然后把短短的竹片塞进漂流瓶顺流而出。
托申立的福,我做了以前不敢做的很多事;而申立也因为我在课业上的辅导,成为了配得上他过早获得的“祭司”称号的祭司。
那时我总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永远静止在当下,该多好。即使需要面对神殿中的政敌和沈冠臣白芹这样的混蛋,我依旧很幸福。
从十岁到十三岁,我和申立度过了彼此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但也逐渐从好朋友,变成相看两厌的仇人。
其实现在想想,并不是因为费於的到来我的生活才变了样,而是因为申立本来就是人渣。
费於虽不像邓薇薇那么倾国倾城,虽不像白芹那么玉树临风,但很清秀,仿佛清水中出来的芙蓉。
申立和我都很喜欢她,和她成为了好友。
她是一个奇怪的人,她不像神殿里的其他人一样喜欢功名利禄,或是喜欢神秘的知识,她只喜欢玩儿,喜欢各种新奇的玩法。
这些玩法里当然也包括虐待别人。
十四岁的我晋升成祭司,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申立、尹仓平起平坐,尹仓和邓薇薇都为我高兴。
可是我一生的灾难也就此到来。
“你们在做何事?!”看到邓薇薇被申立和费於围在墙角,推翻在地掌掴,我冲上去扶起她,“为何要欺负她?”
邓薇薇哭得呜呜咽咽,费於只顾玩耳畔的碎发:“田繎,你不觉得,她头上戴的发饰太多了吗?”
“只是原因吗?”
“田繎,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在打闹而已。”申立走上来,想拉起坐在地上的我们。
“滚开!”我用力拍开他伸出的手,又抱紧捂着红肿的脸瑟瑟发抖的邓薇薇。
“田繎,你不要太清高,水至清则无鱼嘛。”费於以为自己在好心好意地劝我。
“你知道吧,邓薇薇是白芹养起来的宠物,等待合适的时候,就会把她送给达官贵人。那人可能是丞相,是太子,甚至是我父亲。”申立板着脸道,“至于现在,沈冠臣嫌弃她年纪大,那么我就是整个神殿最有资格享用她的人,我如何对待她,轮不着你管。”
我真的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快地波及到我。
我不喜欢被申立掌掴羞辱,不喜欢被费於拳打脚踢,不喜欢被二人扒下衣服细细欣赏,可是面对这两人,我连反抗都显得过于有君子风度了,因此只能任由他们逐渐变本加厉地玩弄和侮辱。
“田繎,我和申立订婚了。”有一日,我刚和邓薇薇分开,便被费於拦下来。
我不回应她,低着头快步走,想绕过他离开。
“听到没有?”她拦住我,“等我当了王妃,你就再也不能阻碍我们的感情了。”
“让开!”我感觉很不对劲,大喝一声,心想明明是你和申立主动来招惹我的。
费於咬紧牙关,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又让从一旁跳出来的申立帮我拖进一旁的废弃房间,自己缓缓走进来,靠在门框上欣赏。
我再也无法忍受。
我把此事报告给沈冠臣,却因为意外发现沈冠臣和白芹买儿童进神殿的腌臜事,只能得到她的质问:“你可有证据?”
写信给父亲,却发现我的信件全都被白芹劫下。
请求朋友们帮助,可是只能换回邓薇薇被白芹严加看管、尹仓和孟春来被派遣出神殿的结局。
我只能请出进神殿前巫女母亲送给我的灵兽。
我拿出画有凤凰图腾的丝帛,用刀刺破手指,用血为凤凰点睛。
一瞬间,一只火红的凤从丝帛中腾飞出来,落到书案上。
那鸟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浑身赤红,眼睛亮亮的。
他抖动抖动翅膀,道:“田繎!你终于让我出来了!”
“我想让你帮我摆脱申立和费於。”
“这事儿我不好办。这样,我帮你请来火神,你问问他。”
还没等我同意,凤便双眼一翻,瘫倒下去。再起来后,他已经换了声音。
“田繎,你若是想实现你的理想,就不能过早摆脱他们。”这声音沙哑又苍老。
“为何?”
“天命所定,唯有自渡。”
说罢,凤再次瘫倒,换回了灵兽的灵魂,去安慰绝望哭泣的我。
自渡,所以我要亲手解决他们。
我下定决心继续忍耐,只为掌握二人的把柄。哪怕费於一边说“我心悦你”,一边抚摸我;哪怕申立对我上下其手;哪怕尹仓在回归后明显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
我与被费於用巫术种下蛊的邓薇薇商议,先瞒下除了邓薇薇的好友芩可可以外的所有人,实行我们的复仇计划。
可是变化来得太快。
我被贬了,因为沈冠臣作为太子党在政治斗争中失利。
我只能与邓薇薇分离,跟着讨厌的申立去枫州神殿。
到了新环境,申立气焰大减,并未再动我,可是继续和费於用秘密的方法进行书信联系。
洪正封锁了申立是皇子的信息,因此我们遭到了枫州神殿的人的排挤。寒冷、饥饿、疾病、孤独,对我而言不算难事,而且因为碰巧遇到在神殿当奴婢的、曾经的邻居朱绮,因此渡过了很多难关。
可是申立没有人帮他。他吃过了苦,便开始怀念他有权力和地位的时候的生活。我明白,他完全变了。
朱绮死了,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认我当干娘。可是我自身难保,只能偷偷溜出神殿,把他送给同样被贬的尹仓和黄效博。回来后因为出逃遭了鞭笞,躺在小小的床榻上养病。
申立借机动手了。
他贿赂仆从给高烧的我喂了迷药,便把我拉到神殿废弃的祭台上。
我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挣扎。
“可惜了,你的丹凤眼真的很美。”
他掏出刀子,划开了我的喉咙,剜出我的双眼,献祭给渚神。
我的嘴被堵上,无法大叫,只能感受着刀刃在我眼眶里粗鲁的划动,感受鲜血流过我的脸颊。
直到我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