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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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去亲戚家做客，也喜欢做客，而且是小朋友们都喜欢做客，它起码意味着可饱餐一顿，乃至领到长辈的意思意思，那时候的乡下，自行车算是便捷的交通工具，有些时候更是依靠两条腿行走，因此走亲访友的文化氛围很好，尤其是前往外婆家做客，路途直径只有五六公里，但那时肯定属稍远范畴，通常都会留宿过夜叙叙家常，不比今日的人们，即使半夜三更也可驱车回家。小时候走亲，可待亲戚家两三天，现在访友成了吃便饭，而且也只剩春节或者有大喜事时，尚存做客的必要，其它时段俨然已无做客氛围，或许是大部分人们都进入城市上班的缘故，致使平常时天各一方或各有各忙，总而言之，城市化加速的社会结构中，做客文化渐行渐远，显然不及几十年前乡土社会。远离做客文化后，漂泊在城市的很多人们，成了异乡异客，节日放假期间难得回趟家，也是感觉家犹如旅馆一般的存在，本来是回家的，搞得像是回故土做客似的，更有甚者，回趟家贴个对联过年待两天便开始返城了，还未足以前一趟走亲访友的时间。
自小听闻诗人王维的名句独在异乡为异客，久泊城里的人们，恐容易萌生诗句所言的这种感触，或许让他们更感觉无助的是，由于常年在外的体验，自己的故土家乡，俨然成为不太适应的容身之所。在古代，或是说在农业社会，社会流动性低，自由流动或远行的人群，多半是家有恒产的富裕人家，他们或似李白般游历山水，或如仕途中人前往异地任职，或像商贾前往各地做生意，文人骚客便是这几类中的一份子。文人骚客，原是特指舞文弄墨而不得志的辞赋之人，之所以用客来形容这类群体，恰恰多是因为他们不得志，有部分人游历各地拜谒有权有势的士林中人，希冀得到援引从而成为异乡客，有部分是官职在身却碍于体制不允许故土任职或携带家眷，更有小部分是遭贬谪的士人，这群人每逢佳节，想念乡亲父老，考虑到独处他乡，自是突显异乡客的感悟。
客，《说文解字》里解释它为寄也，与主相对，是寄居之人或依附别地之人等意，出现在诗词中大抵系相关之意，古代文人在羁旅途中吟诗作对时，常用客描述自己所处状态，如唐代诗人王湾泊船于北固山下时写他客路青山，孟浩然日暮移舟泊烟渚时分述自己客愁新。与主相对时，是客字最常见的用法，李白羁旅途中著有的诗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便是例证之一，另有特指客人时，如曾经学过的杜甫七言律诗《客至》，此处的客系指杜甫之友，是杜甫作为主人准备迎接的客人。客出现在诗词中，有时候是文人感慨于人生犹如寄托在世间的客人一般，如魏文帝曹丕在《善哉行》写到“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清代词人纳兰性德描述自己为人间惆怅客等。
古代文人多有羁旅生涯，不管是任职异乡的仕途之中，还是为求仕而奔波于他乡，唐代的诗仙李白，被誉为浪漫主义诗人，喜至全国各地游山玩水，事实几何不得而知，李白的有供职翰林及成为李唐宗室王爷幕僚的经历，大概可断，李白所谓的游历山河，多半怀有干谒求援之目的，毕竟唐代史上很多未能入仕得志的文人，多有干谒的经历。据说在唐玄宗天宝年间，李白初到山东兰陵地区游览，和当地的官员名士多有交游，在当地名士的盛情款待下，甚感山东之旅不虚此行，于是创作出一首轻快笔调的诗作《客中行》，抒发他身为客而乐不思蜀（蜀为李白故乡）的豁达情怀。
《客中行》
（唐 ）李白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椀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首诗先写兰陵美酒的质地，后描述人醉于此酒时的情态，前两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椀盛来琥珀光”用郁金香的芬芳味和琥珀光的色泽来刻画酒的的甘甜可口，是诗仙李白纯描写酒的佳句，后两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说明，在当地人士的盛情款待下，陶醉于美酒里的李白，甚是感觉兰陵如故乡，慰藉心中强烈的思乡情感。这首诗赞美了兰陵美酒的甘醇，主人的热情好客，呈现出作者潇洒的精神面貌，作为羁旅途中的骚客，李白甚是感谢主人的款待，使他一扫异居他乡的酸楚心境。这首诗同时也蕴含了他客居他乡的游子心声，但他从不直抒胸臆表达自己的心境，多呈现飘逸洒脱的形象，这是人们值得汲取的有益养分，身在客旅中，亦秉持豪放不羁的个性，正如他说“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用俗话便是，愁绪上头时，饮酒买醉消愁。
诗词史上，曾有多位文人因客的到访，以客至为题创作诗歌，不过这些诗篇中并无多少值得欣赏的佳作，或许是因为客人的到来是一件欣喜乐事，主人欢快的心情难以抒发扣动人心的词句，即使是诗圣杜甫的客至诗亦是如此。杜甫欢迎客人的这首诗，其颔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倒是值得一提，这两句诗采用了互文的写作手法，大意是指长满花草的庭院小路从未因为迎客而打扫过，然而为了你的到来，我家简陋的门才首次为你打开。这两句诗表现出杜甫对客人来访的重视，表达对客人到访的欢迎和喜悦之情，将家里收拾干净欢迎客人以表示重视，也是对客人的尊重，亦是人之常情，好比家里迎客，需把家里打扫一遍。然而时过一千多年后，这两句欢迎客人的诗句，被天马行空的网络化现代人玩坏了，赋予了它污秽的含意，把扫净□□的待客之道，用来隐晦的表达女子欢迎男子共度床笫之欢，足见人类社会，美好的寓意诗句，与男女之事搭上点关系的事物更能历久弥新，使人欣然蕴藉。
人类的社交，来而不往非礼也，客人主动到访的同时，自是需要主动约客来访，客人来访自是欢喜之事，与之相反的爽约，现代人俗称的放鸽子或放飞机，可想而知是容易让人气愤的事情，甚至因此而断绝关系。社会生活里，爽约应是平常之事，宋代有位出自皇室后裔的诗人赵师秀，因为相约客人未能如期而至，而写下一首诗《约客》流传至今，是描写邀请客人相约，而人家未如期到来的经典之作。有约不来的经历，很多人都经历过，把这种郁闷心情的经历写成诗作流传至今，赵师秀可谓是首创之人，他另一个不值一提的身份是赵宋创立者赵匡胤的后裔子孙，人们不会因他是皇室宗亲而对他熟悉，却会因创作名言佳句而对他有所知晓。
《约客》
（宋 ）赵师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首诗前两句写景，后两句抒情，是常见七言绝句艺术手法，诗大意是，黄梅时节，家家户户都赶上了雨季，下雨时，池塘的青蛙持续不断发生哇哇声，原本约好的会面，半夜已过却还不见人来，无聊的敲打着棋子，灯花震落在棋盘上。前两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交代了当时的环境，在江南梅雨季节，家家户户都被烟雨笼罩着，池塘中的蛙也因雨量过多而到处哇哇叫，表现出乡村景象的清新静谧，也暗示出客人未能如期赴约的客观缘由，这两句诗通过视觉和听觉两方面诠释作者夜深人静的心理感受，流露出作者对雨季的无奈心声。后两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约好的朋友，直到夜半还不来，闲敲之语用得巧妙，表明作者经过漫长等待，灯花源源不断的掉落到棋盘上，说明形单影只的诗人枯燥的坐在棋盘面前，无聊的拨动着棋子和掉落的灯花，将诗人惆怅无奈的心情刻画在字里行间。整首诗采用对比的艺术手法，前两句描写户外的家家雨和处处蛙，后两句描写户内的棋子和灯花，构成鲜明的对照，更为深刻的展现诗人无法排遣的失落情感。
有约不来，会让等待者失落惆怅，人们失意时更容易惆怅，此时的人们会形容自身为惆怅客，惆怅客的诗词当中，清代词人纳兰性德词作《浣溪沙》是值得一读的佳作。纳兰性德，清代康熙年间大臣纳兰明珠的爱子，优渥的家庭条件使得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二十一岁时被赐予进士出身，可能源于他皇亲国戚的另一层身份，使得他被选作康熙皇帝身边的侍卫，这对于有堂构之志的纳兰来说，或许是个不甚理想的起点。对于皇帝身边侍卫出身的名人，较纳兰性德晚的乾隆宠臣和珅，在现代影视剧的宣扬下，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在此之余，唐代诗人韦应物曾作为唐明皇的侍卫稍有知名度，总而言之，从侍卫身份做起的士人，难有大机会在仕途上高升发展。纳兰性德的词，多偏向哀婉风格，多有表现郁郁不得志的心绪，惆怅的情感多有从他的作品中流露，词作《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更是直言他自己是人间惆怅客。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清 ）纳兰性德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首词上阕以写景为主，说到残雪未消，月色照耀下，皎洁的白光呈现出来带着寒意的光辉，就连五彩的画屏也呈现寒冷气息，三更半夜听到远处传来的梅花烙笛声，在无人处那里，月色微明，营造写景的氛围，为下阕抒情作铺垫，是词作惯用的先景后情的艺术手法。在上阕的景色烘托下，下阙直抒胸臆，内心的情感喷涌而出，直接言道自己是人间的惆怅客，知道为何事而两眼泪横，是因为回忆起平生的断肠心酸事。看纳兰性德的履历，让人深感惆怅的大事，或是自己的宏远志向未能布施，其次是首次动心的女子被纳入三宫六院及婚配妻子不幸难产身故，至于妥妥的公子哥，为何极具忧郁气质，不得而知，或许是大抵权贵出身的他，却对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嗤之以鼻，深化了他忧郁惆怅的情怀。这首词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我是人间惆怅客”，写的妙哉，或许人们可自诩人间惆怅客，能够明白他人为何泪眼纵横，当自己惆怅时，或许对人世间催人泪下的事情产生共鸣，是因为回忆起平生的点点滴滴，亦是多有断肠之处。
不管是王维所言的异乡异客，杜甫的登台常作客，李白的兰陵美酒醉客，抑或是纳兰词作里的人间惆怅客，就个体而言，人们真正成为主人翁身份的时候不多，多是以客的情势表现出来，如古代士子遭贬谪时称为迁客，以前的中介被称为掮客，前往风景区观光的人们叫游客，公共交通工具上的人们被称为乘客。现实生活中，人们的阅历越深，身为客的感触越深，梦里不知身是客，不应该只是适用于亡国沦为阶下囚的李煜，也适合很多漂泊在大城市里的租房客，机关用尽的名利客，有情人却不幸成为分居天南地北的双飞客，终归于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过客之辞。过客一词，多带有伤感的意味，从拉长时间尺度看，任何人都是过客般的存在，对生命里重要的人是如此，对生活在这个星球来说亦是如此，好比曹丕所言的那般，人生如寄，人犹如寄在这世间的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