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栎的春天》润瑜

2、月全食

　　春华府是别墅区，离研究所不远，褚檀禾的小车就在在外环慢悠悠绕着。

　　褚檀禾的车里很有单身男性的风格，后座堆着一些杂物，多是书、靠枕，还有一些出野外用得上的东西，都被整齐地放在角落。

　　手机被车主贴着缝隙放到空处，副驾驶上还留着一件叠的整齐的冲锋衣，被简从岚拿起顺手放到后座上。

　　车里没有香薰，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褚檀禾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

　　陌生又私人的气味如潮水一般细细密密地冲击着简从岚的鼻尖，车内的一切无一不彰显着空间的特有性。

　　简从岚突然觉得有些冒昧，偏头将车窗微微降下来一个小口，好透透风，让自己冷静一秒。

　　褚檀禾点火，“简先生，在这家公司工作忙吧。”

　　每次开会都来去匆匆的，要不是今天他正巧提早下班，还真见不到本尊。

　　“嗯，经常通宵。你是从这个项目一开始就在这个研究所吗？之前好像没见过你。”简从岚偏头去看褚檀禾的侧脸。

　　后者微微挑眉， “不是，我是今年才来的，这个项目好像开了有两三年了？之前我只是听说过，没有正式参与。毕竟之前还在研究生阶段，没够格。”

　　褚檀禾打了一个转向灯，笑声正巧埋在转向灯的提示音里，浅淡又隐秘。

　　简从岚听的耳朵发痒，只是移走目光，“进藏科考项目体量很大，而且只是我们企业单方面支撑，很多事情做起来都需要谨慎。我是总负责人，升职什么的可就靠这临门一脚了。”

　　简从岚语气上听起来像开玩笑，但实际上确实这样。

　　这项目在他进公司的时候刚刚开始立项，后来等项目顺到他的手上，正好是最重要的阶段——野外调查。

　　毕竟是进藏，很多方面需要做的更仔细才行，光是安全问题的文件就能占他半个办公桌，整的人头昏眼花。

　　“嚯，那我可得加把劲，不能让高山栎的研究拖了您后退。”褚檀禾只当开玩笑，么随意应付着。

　　哪有把升职这么理所当然讲出来的总监，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话头都到这了，简从岚乘机发出邀请，“所以有空来我们这边做一个报告吗？正好高山栎这边很久没人过来了，上周还有人问我你们项目是不是被砍了。”

　　褚檀禾默言。

　　高山栎只有林教授在做，让老教师来作企业报告自然不好，看来简从岚已经知道自己是林教授的学生，薅羊毛来了。

　　“什么时候？”又是一个拐弯，春华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简从岚降下车窗，准备人工对着门卫扫脸，“这周日，下午三点。”

　　门卫点点头，栏杆升起又放下。褚檀禾得到具体时间后没有直接答应，“后面往哪走？”

　　“直走第三个路口右拐走到头就好。”简从岚也不急，先指路过去。

　　不愧是总监，真有钱。

　　车辆穿过一栋栋别墅，褚檀禾没别的想法，只是感叹，又想想自己卡里每个月到账的五千块，褚檀禾只觉得这日子不过也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褚檀禾拉起手刹，车辆稳稳停在最后一栋楼的门口，“报告我还是不去了，周日不是很想上班做PPT，而且高山栎方向在项目里并不是很重要，不去报告也可以吧。”

　　至于高山栎方向有没有被砍……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就算不合作，这个课题仍旧在这里，根本影响不到他。

　　褚檀禾一听周末要加班，心情都落下去几分，只觉得烦躁，就等着这时候直接拒绝，把人丢家门口就一脚油门飞出去不理这个工作狂。

　　爱去哪加班去哪加班，别带上我。

　　虽然嘴上没说，褚檀禾抗拒的言语还是从面上溢了出来。

　　简从岚收拾收拾东西，最后还是接受了褚檀禾的拒绝。

　　“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毕竟进藏在即，很多事情我直接和你沟通，这样就不用每次跑过来开会，还得麻烦你下楼吹冷风。”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简从岚想到什么，耳廓都红了几分。

　　褚檀禾有些疑惑，思来想去只能是车内暖气开得太闷了，他抬手把温度降了几分。

　　褚檀禾的答案总是延迟又慎重，简从岚点开自己的二维码，递到褚檀禾面前，打断身旁人的思考。

　　手机在简从岚的手里显得有些小，指腹红润健康，骨节分明，是很健康的肤色。

　　褚檀禾分神端详，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一瞬间也顾不得犹豫，拿起手机就是一个扫码，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手机收到添加成功的信息后，褚研究员总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跑了，又找不上证据，顶着个通红的脸就让简从岚下车。

　　简总监光冕堂皇，下了车又绕到驾驶座的窗口去，弯腰正对上褚檀禾的眼睛。

　　两个人呼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凝成水雾，又融合在一起，顺着风消散。

　　“晚上回去记得保暖，天气有点凉。”

　　路灯的暖黄光就这样逆着简从岚落到褚檀禾的眸子里，这是褚檀禾第一次看见他笑。

　　简从岚一笑起来，温和的眉眼和一开始他见到对面的第一眼生人勿近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个人一开始有这么和善吗？

　　褚檀禾有些晃神，下意识在脑袋里搜索着下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企图找一些对照点。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离自己只有十公分的简从岚的面庞，根本顾不上回头思考，背颈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平日里用的最多的大脑也被冲击得强制关机，他也就只能对简从岚眨巴眨巴眼睛。

　　褚檀禾这下算是理解了今早上师姐的感叹。

　　之前见面的时候他肚子里含着些许火气，没怎么仔细看简从岚的脸，光凭气质就断言对面是个见钱眼开的资本家，褚檀禾承认自己多少有些盲目。

　　不说别的，至少现在，他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简从岚停留的三秒里，褚檀禾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攀上简从岚的眼睛，倚仗着这么近的距离，褚檀禾看清简从岚的右眼角有一道小疤，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简从岚就退出了他们之间这个颇有冒犯的一寸空间。

　　“对了，让你来公司这件事真的需要考虑一下，之前有风声说高山栎项目可能要被砍，我今天在会议上没说，林教授毕竟年纪大，怕气着了。但是我怕过段时间，公司应该会要求你们来作报告，如果提前准备应该会比被匆忙通知好很多吧。”

　　简从岚神色略微严肃，但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担心，反而轻松到让褚檀禾觉得他对高山栎项目很有信心的感觉。

　　这不算一个好消息，本身高山栎项目就属于较为冷门的研究，在那群唯利是图的商人眼里，高山栎项目砍掉应该才是正解。

　　褚檀禾知道简从岚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高山栎项目后面应该不会四平八稳。

　　褚檀禾又想起今天会议结束后各个教授沉重的表情，嘴唇习惯性地抿在一起，点头作应。

　　简从岚拍拍车顶，“走吧，暖气调高点。”

　　“哦。”褚檀禾闷闷应了一声，只能压下心里的异样，“你先进去吧，外面挺冷的。”

　　“行，到家了发信息。”简从岚没强求，招招手就转身进了家。

　　褚檀禾看着简从岚进了屋子，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有些无奈地靠在车椅背上。

　　这算什么？

　　发现请他去公司作报告不成，薅不了羊毛，就企图换个思路，要和自己打好关系？对面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领导，这么和自己说内部信息，只是为了让自己涨点好感度？

　　褚檀禾花了半分钟告诉自己不要被男色所诱惑，加班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真的项目要被砍，那烦心事就真得多不少。

　　褚檀禾搓搓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才点火倒车，准备回家。

　　回去的路上，褚檀禾没有听简从岚的话将暖气升回到原来的高度，反而是降下车窗，企图让冷风把自己脸上的红晕给吹下去。

　　果然是年纪大了，看谁都脸红。

　　褚檀禾无奈扶额，只能吐槽自己。

　　听到外面车子开动的声音，简从岚才换下鞋子从玄关处走进来，正巧和一位干练的女人打上照面。

　　“怎么今天回这里来了？”肖英正巧在看卷宗，听见楼下有引擎声，就放下东西下来接他。

　　简从岚一顿，没料到她还醒着，“我今天从研究所下班，正好让人给我送这来，看看你们。”

　　“我看那车不是你的车呀。”肖女士有些打趣地问着。

　　五十多岁的女人依旧爱八卦。

　　“研究所的研究员，正好他下班，送我一程。”简从岚听出来自家母亲的言外之意，但不想说太多，只随口糊过去。

　　见儿子不想多谈，肖英只能保留好奇心，“行吧。想吃啥，妈给你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鸡蛋面。”简从岚一笑，“我来帮忙。”

　　听见楼下叮叮当当，简父也从楼上下来，“嚯，倒腾啥呢母子俩。”

　　“下个面，去和你爸聊天去，别在这添乱。”简从岚刚拿起手上的碗，就被肖女士给轰了出去。

　　纵使三十岁的总监，在家里也会被嫌弃地赶出厨房。

　　简从岚识趣地离开，转头和他爸聊天去，结果屁股都还没坐热，他爸一开口就要聊公司项目，“最近是不是要开论坛会了？”

　　聊天简直就像在上班。

　　简从岚面如死灰，可现在对着自家父亲兼公司董事长，也只能乖乖应话，“嗯，下周三，每个项目都请了人，文件都批了，会场在布置。”

　　简父满意点头，“忙的时候别忘了吃饭，身体要保稳。今天在家睡吗？”

　　“就在家睡，明早直接蹭你的车去公司。”简从岚在这边算盘打的噼啪响，结果简父直接一个不乐意，“你上班时间太早了，还以为跟小时候一样让我亲自送你呢，我那么早去干嘛？你自己叫司机来接。”

　　这话义正言辞的，搞得简从岚无语凝噎，顿时感叹这个家不回也罢。

　　另一边的褚檀禾就没这个烦恼，回寝室洗漱，又检查一番信息，发现没有林导的夺命短信，幸福地摊倒在自己的床上。

　　微信界面还剩下一个小红点，褚檀禾顺着往下滑，才发现是今天傍晚的加好友信息。

　　之前加的太快，都没来得及改备注，褚檀禾还没来得及点进对话框，就被他的头像吸引过去。

　　全黑的背景里有一轮很清晰的红月亮，细看还有些细微的蓝光。

　　褚檀禾点上简从岚的头像，想着要进主页仔细看看，结果手机一声叮咚，聊天界面上就多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声音来的猝不及防，褚檀禾被吓得手一抖，啪的一下就正好按在对话框里简从岚的头像上。

　　【我拍了拍“简从岚”】

　　不是，这玩意还真踏马的能误触啊？这不是段子吗？？

　　褚檀禾直接从床上弹射坐起，呼吸都凝成一团，慌忙秒撤拍一拍，直到看见了撤回提醒，这才有心思看上面的信息。

　　简从岚：到家了吗？

　　褚檀禾特地等了半分钟，看对面没有反应，才庆幸对面应该发完就把手机放下去忙了，应该没看见这个小插曲。

　　曲面屏就是这里不好，容易误触。褚檀禾在心里嘀咕，偷偷地把心放回肚子里。

　　褚檀禾：到家了，谢谢关心。

　　毕竟是商业伙伴，褚檀禾特地在信息后面还跟了三个小玫瑰以表感谢。

　　一般到这里话题就会结束，时间点不早不晚，褚檀禾回完信息就放下手机，跑去浴室冲凉去。

　　结果洗完澡出来，被冷落在床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带着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留在地上。

　　【“简从岚”拍了拍你并看了八百篇论文】

　　刚洗完澡心情倍儿好的褚檀禾沉默了，头发也不擦了，心里只想诚挚地问一句——“你脑抽吧？”

　　刚刚撤回了假装没看见，现在跑过来拍回来，就这么故意非要让自己知道他看见自己撤回了？

　　褚檀禾不理解，也不尊重，憋着一股气，直接反手就是一个拍回去。

　　【你拍了拍“简从岚”并被问下周论坛来不来？】

　　这下褚檀禾可是被气笑了，合着就在这里等他呢，算准了自己决定会拍回去是吧？

　　褚檀禾：去。怎么了？【微笑】

　　作为新兴产业博士生，我们应当学习良好精神，遇到看不惯的行为，要用于打出微笑表情，让对方破防。

　　褚檀禾心里默念平静二字。

　　简从岚对着那个小微笑表情挑了挑眉。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保稳，对面要是不拍回来那自己也不会问这个问题。

　　褚檀禾看上去也不是很中年人，怎么表情包用的这么中老年。

　　简从岚：打探一下高山栎方向教授的饮食喜好，茶歇用。

　　褚檀禾：哦，不吃伞形科。但是我觉得你们茶歇应该也不会准备伞形科的东西吧？

　　简从岚：？

　　简从岚一时有些蒙，下意识发了个问号过去，等反应过来这样不妥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褚檀禾：不好意思，我说的有点偏。基本上芹菜，胡萝卜什么的他都不爱吃。

　　简从岚：了解了，那你呢？

　　褚檀禾：我无所谓，每次茶歇都抢不过那群研究生。

　　简从岚：那我吩咐那边多备点份。

　　褚檀禾捧着手机，发尖的水滴在肩膀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聊天界面，微妙地顿了顿。

　　褚檀禾：嗯。

　　想了想，他还是加了一句谢谢。

　　褚檀禾有些奇怪，一般的茶歇都是小蛋糕什么的，会有研讨会让负责人专门发信息问教授喜好吗？还连带着博士生一起？

　　第一次见。

　　见简从岚对研讨会这么上心，褚檀禾也生了几分好奇，有空去实验室打听打听这研讨会什么来头，让负责人这么重视。

　　这会对话结束，褚檀禾终于来得及去仔细放大看简从岚的头像。

　　是很漂亮的一张摄影，看起来好像是去年的月全食。

　　他长按保存，转头就发给他列表里天文系的朋友，问这是不是月全食。

　　本来以为对面在做实验应该会很晚回，结果没想到今天可能大家都有一点幸运值，下班都挺早的，直接被秒回了信息。

　　空：啊，对，你这照片哪来的，拍的还挺好看的。

　　褚檀禾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是朋友发来的。幸好对面也没那么纠结，寒暄两句就没在聊，对面可能今天太累了，跑去睡觉了。

　　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再放上自己喜欢的音乐，快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褚檀禾不自觉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月全食，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