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回春》卤煮火烧不要肺

43、大战

　　很多年后，人们提起天弘二十九年的定边府之变时，依旧会对开端的那场栗山大战津津乐道。日后纵横江湖的那些传奇人物彼时都还很年轻，单为了这一战就竭尽了全力。

　　李言本就少年老成，如今经历了瑞泽城的连番变动，开始隐隐现出两年后正式执掌和生会的沉稳气度来。秦征虽与他们同行，但需得低调行事来布置与镇源城的联动。因此他身边再无前辈可以倚仗，每行一步都慎之又慎。

　　年初他奉师命调查劫案时，并未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展开。临行前他去看了南宫轩。昔日儒雅矜贵的公子颓唐坐地，背过身去不愿看他，只语气复杂地留下一句：“阿言，我有时怨极了你的天真。”

　　好在这一路并不是只有金权迷人眼和师兄弟反目。

　　青鹤派神女和回春谷小医仙正低声说着什么趣事，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黑衣黑刀的俊美青年同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寡言应对和生会最有天资的少年剑客的诸多好奇。

　　明明前方是场大战，他们却看起来像是好友聚会一般，随意地跟着李言踏入成片的栗子树间。

　　妙月早已从栗山离开，但赵怀真经营多年，自是有些盟友。和生会的阵仗颇大，许知行很快便知道了。两人见了一面，不欢而散。不过许知行虽不情愿，但仍从镇源城周边拨了人去栗山支援。

　　大抵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了。从各处闻风而来的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思，自曲城一路跟到栗山脚下。然后他们如愿以偿地看了一出兴师问罪的好戏。

　　有尉迟烟的暗中相助，和生会的准备颇为充分。赵怀真抵赖不得，恨得心头滴血，却又不能把在场的人全都杀了灭口，只得下令死守山门。他自己一心琢磨白小娇先前留下的解药，日夜闭门不出。

　　和生会来的人多同林玥一样，与此前丧命于劫案的同门情谊深厚。九月廿八，最后通牒已过三日，众人神情肃杀，一举打上栗山。

　　栗山派弟子的气势却不怎么高涨。除了被刀剑吓到就地投降的，还有不少是见了小医仙纳头便拜的。他们中许多都是随了赵怀真习金丹之术，白小娇先前救人心切，无意中却成了他们秘密景仰的对象。

　　小医仙面对一群莫名朝自己磕头的人，茫然地望向身边的青年。

　　卫疏见状打趣道：“从前只是听说，今日却是真见着了什么叫兵不血刃。”

　　白小娇摸了摸鼻子，挥手让这些人退开。有弟子甚至热心地上前想要引她去赵怀真的藏身之处，却在卫疏冷峻的目光下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不过这倒确实省下了些搜寻的功夫。白小娇迅速同其他人传了消息，随即跟着卫疏继续向前。

　　栗山派的精锐大多围绕着李言和黎琛，林玥身法轻盈地周旋其中，远远示意他们会尽快跟上。卫疏没有试图让白小娇留在大部队，只是沉声嘱她跟紧自己。

　　然后他们撞上了许知行拨来的一支小队。

　　不同于栗山派的鱼龙混杂，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行事同萧钰手下的那些黑衣人颇为相似。

　　卫疏停下了脚步。这一路他还未有动手的机会，此刻临渊终于缓缓出鞘。

　　他并未回头，却知道白小娇此时定是已经摸出了弩，咬唇看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卫疏凝神静气，挥出了今日的第一刀。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小娇同他配合得极好。

　　这支小队虽然阵法严密，却抵不住临渊的横扫之力。卫疏大开大合，打得随性而畅快。白小娇虽不懂其中细节，却看得出来他的刀法与先前的有些不同。若是秦征在场就能告诉她，现下的卫疏已渐渐脱离段文的影子。

　　临渊依旧凌厉迅猛，但不再招招都似孤注一掷的决绝。

　　当李言和林玥赶到的时候，战局已分胜负。白小娇正咬着唇给卫疏看伤，手中还紧紧拿着那把弩。她大抵真有些骑射的天赋，方才好几次恰到好处地护住了卫疏的后路。然而卫疏毕竟重伤初愈，力战之下右腿情况自是不太乐观。

　　卫疏的眉眼间带了些无奈，想同她说无妨，又怕惹了她恼。不过小医仙似乎是在生自己的气。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现下攥着卫疏的衣衫微微发颤。

　　知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浪费时间，尽快擒下赵怀真才好缓解黎琛等人的苦战。白小娇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她摸出秋霜丹，低声道：“我没什么法子，你吃两粒，一会儿至少不那么难捱。如果仍觉得痛了，就一定要收手。”

　　卫疏顺从地将那镇痛的丹药咽下，并没再说什么。他给小医仙留了个笑颜，随即转身带头朝前走去。李言点头示意白小娇不必忧心，林玥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白小娇跟在最后，心跳如擂鼓。

　　赵怀真给自己找的最后之所并无半点新意。他不敢冒险下山，便只能藏身山顶的九天殿之中。三郎峰的山顶颇为平坦，放眼望去除了这座宏大的宫殿，再看不到其他。

　　九天殿是弟子近来给他庆祝六十大寿而新盖的，当时贴心地砍光了周围所有的树木，将地面完全铲平。这本意是让他能一览无余山上山下之景，但现下反而让他无处可遁，只能执剑站在空旷的前庭里，浑身煞气。

　　他原本弟子众多，如今只有万绮挡在他身前。

　　万绮自然不是对手。听松出鞘，很快就架上了她的脖颈。李言眸色深沉，话中不辨喜怒：“降者不杀。”

　　狼狈倒地的姑娘扯出个难看的笑来，回眸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师父，最后闭眼撞上了三尺青锋。白小娇心中长叹，又想起了那个慌乱的夏夜。万绮最后的表情，同贺兰昭极为相似。

　　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冷冽的杀意。

　　赵怀真自知已无退路，出手再无顾忌。他虽以紫炎凌威剑闻名于武林，但使得最得心应手的却是暗影勾魂。这些阴狠刁钻的剑招在他手下已是炉火纯青，威力远不是贺兰昭、万绮或孟青山能比的。

　　紫炎凌威剑虽然霸道，但多少还算得上正派。暗影勾魂却是完全的阴毒杀招，正合赵怀真如今的心境。他目光中的狠毒如有实质，随着几十年的功力全部压到了三人身上。

　　李言习的是君子剑，青鹤派的剑法更是讲求一个淡泊出世。两人对上暗影勾魂，一时间都不太适应。好在卫疏对此并不陌生，挥刀应对时全无半点犹豫。

　　他甚至嘴角噙笑，目光讥诮地打量赵怀真的双肩。那股冰冷的视线让赵怀真不由回想起那天在白小娇手下任由宰割的恐惧，已经愈合的伤口莫名开始作痛。卫疏在挥下临渊的那刻，分神想着小医仙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以往在她面前，自己总是收了几分暴戾的。

　　可惜眼下敌人正做困兽之斗，卫疏并没有太多选择。更何况，旧仇新恨压在心头，他亦无意掩饰自己浑身的煞气。没有浪费听松和闲云做出的机会，临渊干脆利落地朝赵怀真齐肩砍下，飙出的鲜血久违地溅了他一身。

　　赵怀真发出一声含混的怒吼，目眦欲裂。他全然不顾喷涌而出的血，内力暴涨，似是只求同归于尽。三人只来得及堪堪避开要害，紧接着就是心口一窒，被这穷尽一切的内力狠狠拍在地上。

　　卫疏拄着临渊，拖着右腿，竭力想要站起来。他服了秋霜丹，此时才终于感觉到了钝钝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但猜想应该不太妙。

　　现下赵怀真的眼中只能看到这个不肯倒地的青年。他已是强弩之末，但仍有力气举着剑，狞笑着朝卫疏劈下。

　　一支箭无声飞过，直直射入他的眉心。

　　白小娇的嘴唇抖得厉害，拿着弩的手却稳得出奇。她身姿笔挺，远远站在赵怀真的正对面。卫疏没有力气转头看她，心中浮现起的是在神武庄时自己教她第一次用弩的模样。

　　他漠然看着赵怀真在他面前睁眼倒地，心想：小医仙可真是心性过人。

　　尚不知他这句夸赞的小医仙踉跄奔来，用力支起他的肩。这次她没有急着塞他一嘴春露丹，而是眼尾微红地笑着替他擦净了脸上的血，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卫疏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感到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有些无措地低声道：“方才可是吓到了？已无事了，别怕。”

　　白小娇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怕。”

　　半晌，她才慢慢松了手，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我抢了你的最后一刀，你不会生气吧？”

　　卫疏费力抬手抹去她脸颊上蹭到的血，眸色深沉。他轻轻吻了下她的唇，在她耳边语气呢喃：“我只有欢喜。”

　　另一头，李言终于勉强直起身，又过去给林玥搭了把手。两人狼狈地坐着调息，眼中皆是松快的笑意。待翻涌的气血渐渐平息，林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小医仙以后不会只能看得到一个病人了吧？”

　　白小娇刚扶着卫疏坐好，闻言不好意思地转头唤她：“阿玥，你怎么样？我这就来喔。”

　　少女笑得有些咳嗽，连连摆手：“可不用了，你赶紧给他看看，我们还得尽快下去收拾残局呢。”

　　见小医仙有些窘迫，李言好心补充了句：“我同林姑娘已经服下春露丹，并无大碍。方才仰仗卫兄全力一击，他伤势定是最重，白姑娘不必分心。”

　　白小娇讪讪地“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替卫疏处理伤口。

　　日头西斜之时，四个年轻人相互搀扶着出现在依旧纷乱的前山。李言将赵怀真的佩剑高高举起，掷地有声地宣布了栗山派掌门的死讯。

　　尚在缠斗的人主要是许知行遣来的，见状便迅速撤退。李言由着他们离开，沉声指挥众人处理后事。短短不过一日，定边府最大的门派轰然倒地，只余三郎峰上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