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云在青天水

14、值周

　　随着天气转暖，王路严不定时光顾的小烦恼如约而至。
　　他上火了。左边嘴角长了奇奇怪怪的东西，用手一摸，能感到凸凸的。略微挤压便会疼痛。有约莫一周的时间，他吃饭都不敢张大嘴巴，只能小心翼翼。笑也变得含蓄。
　　这是第一阶段，很快发展到第二阶段。
　　王路严一摸高挺的鼻尖，果然硬硬的，皮下变成淤塞的河道。用专业的术语来说，分泌旺盛的雄激素导致皮脂腺产生过多皮脂，皮脂和脱落的表皮组织混合后形成像泥沙一样的物质，堵塞毛孔。
　　通俗地说，王路严的鼻尖上多了个青春痘。从进入青春期快速发育开始，似乎有无数青春痘不偏不倚，落脚在鼻尖。这真是一片培育青春痘的沃土，像是什么诅咒一般。
　　两人朝夕相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李楠的法眼。晚饭后的宿舍里，他笑嘻嘻坐在王路严床上，带着一抹落井下石的挑衅道：“你现在的样子，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可惜，我不会表演什么节目。”王路严没好气回了一句，挺想把他从床上清理出去。
　　嬉笑的李楠站起，在马海靖床上毫不费力找出一面精巧的小镜子。他将镜子递给王路严，颇为无辜地说道：“你自己看嘛。”
　　王路严接过镜子，变换角度查看镜中人。高挺的鼻梁尖稍稍偏左的地方，麦粒大小的异物红彤彤的，属实有点滑稽。不得不说，实在有点儿像小丑。李楠这个乌鸦嘴！
　　每次都长在这个地方，真是倒霉。这奇怪的身体，青春的烦恼。
　　李楠早就重新斜躺在王路严床上。他悠然翘起二郎腿，问道：“要不要为父用百年内力帮你逼出来？”
　　王路严给气笑了。鼻子上确实不太舒服，而且有点儿太显眼了。这个地方，也不好亲自动手。王路严思忖片刻，说道：“既然你一片好心，为父只好盛情难却了。”
　　“好嘞！”李楠一下子精神抖擞，坐了起来。他早将准备好的抽纸展开。他拍一拍自己的大腿，吩咐道：“小子把头拿过来，放心交给我。”
　　提头来见…王路严乖乖躺在李楠的大腿上，身下丝滑的校服传递一股温热的气息。李楠修长白皙的手指卸下他眼镜。世界重重叠叠，一片模糊。
　　王路严闭上眼，全身放松。
　　李楠盯着身下的他，手指划过他年轻而秀气的脸，轻轻感受抢眼的青春痘的位置。突然，他双手齐用力，猛然挤压，动作迅雷不及掩耳。一滴乳白色的液体喷射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来自毛细血管的鲜红血液。
　　王路严闷哼一声，鼻尖感受到新鲜热辣的疼痛，并伴有一股酸楚。他几乎要流出泪来。他不由自主，用力捏了身下李楠的大腿一把。李楠怪叫一声，忍着疼痛，把纸巾递了过来。
　　王路严擦拭渗出的血，总算沉疴顿去。搞定！

　　充实的高中，时间被月考分成一块一块。
　　课间，前排马海靖炽烈如火，四处找人品评校园内偶遇的美女，长发啦，大腿啦，肤白貌美啦。
　　数理化课上，李楠似乎从不跟随老师的脚步。他看一遍教材，便能过滤出七七八八的重点，有自己的节奏。王路严听课非常认真。每次和李楠讨论，他都收获颇丰。两人杂七杂八闲聊，偶尔憧憬一下南开。王路严第一次知道“西南联大”的流离与辉煌。
　　日子过得飞快，棉衣退去，大红色的春秋校服陆续换成白衬衫、黑裤子的夏季校服。夏天正要一天一天一天的灿烂。
　　青苗高中安排了洗澡课，每周一次，凭票进入。冬天的时候，景立新不仅删减了晚上洗脚和刷牙的频次，而且自作主张，将部分洗澡课改制成了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自习。
　　做出这种安排的人，不在少数。冬天的澡堂，人流很少。
　　随着气温回升，新陈代谢旺盛，头皮屑超级加倍。不论是从自己还是周围人角度考虑，翘洗澡课便不能成为一个选项。
　　如此一来，澡堂的营业压力就大了。然而，从数量上说，澡堂的花洒非常有限；就质量而言，相当一部分是欠修理的，不是堵塞就是偏流，要么就是冷热不均。那些坚守工作岗位的花洒，平均一节课要接待1.3位同学。
　　面对这种情况，最佳策略便是：早去早回，速战速决。只有那些跑得足够快的，才能成为第一批，从而省去在澡堂等待的时间。每次洗澡大家都争先恐后，不啻一次急行军。
　　王路严今天的动作慢了半拍。当他终于进入氤氲的大澡堂子时，部分弄潮儿酣畅淋漓的战斗进行到高潮。似乎有人在打水仗，果然童心未泯。
　　王路严努力克服近视和水汽的双重障碍后，却只能悲伤地发现一个又一个不好用的花洒。学校可真抠，不舍得修。看来要等一会儿了。很快就会有人洗完的。
　　他刚想先出去一会儿，听到有人喊道“小严，这个可以用。”王路严循声而去，看到了裹在水汽中的李楠。他打开旁边的花洒，热水均匀喷洒，像雨一般。
　　王路严急忙上前，占据了它。他放好毛巾、肥皂和五毛钱一袋的洗发水，调整开度，找到最舒服的水温。热水兜头而下，一点一点冲走了学业的压力。
　　舒服。
　　先人一步的李楠已经被热水泡的差不多了，能搓到的地方也都搓过了。他将搓澡巾递给王路严，说道：“帮我搓一下背。”他全身湿漉漉的，汗毛贴在身上，手扶花洒，背对王路严。
　　王路严抹一把脸上的水滴。
　　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人一样，李楠就像拔节的玉米疯狂长高，和大部分不同的是，他的皮肤像丝绸般光滑。他身材偏瘦，锁骨之间简直可以养鱼，两块蝴蝶骨棱角分明犹如雕塑，后背微凹下去，延伸到盈盈一握的腰。而腰部，连接了青春与激情。
　　王路严手握搓澡巾，用力扫荡他的背。李楠好整以暇地享受。他笑说道：“呜呼，人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像过什么节日。
　　搓得差不多了，李楠开始打肥皂。
　　“嘿！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瘦，小肚子怎么还凸出一块来。”李楠隐身在丰富的泡泡中，明亮的眼神在水汽后闪烁。他好奇问王路严道。
　　啊，这。王路严很少有机会审视自己的身体。他顺着李楠的目光低头看去。流水冲刷下，简约的胸前两列肋骨分明，甚至能够数出每一根；然后是精瘦微凹的小腹，浅显的肚脐眼；肚脐眼再往下，果然略微凸出。
　　这是为什么呢？王路严一边搓澡，拍了一下肚脐眼之下，随口胡诌道：“这是怀才不遇。”
　　李楠哈哈而笑。冲干净泡沫的他说道：“我来帮你。”攻守之势异也。搓澡巾在王路严身上游移。
　　当两人神清气爽坐到教室后门时，众神已经归位。只有刘蓉蓉的位置上还空着。她一如既往，takes her time，一直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才姗姗回到教室。然后她就在那儿拨弄洗好的长头发，梳呀梳的。
　　高明班主任荣升成年纪主任后，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手中的权力更大了，放在实验一班的时间和精力不得不少了一些。今天晚上，他推门而入。训练有素的同学们下意识都无视他，“抬头率”看起来还不错。
　　高明班主任开口道：“同学们，从素质教育的角度出发，教育部硬性要求，高中生要上劳动课。”
　　没想到“素质教育”这四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不过，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王路严继续和今天物理测验拧巴。
　　高明班主任说道：“为了满足劳动课的课时要求，学校安排了值周。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后天就轮到我们班。”
　　啊，终于等来了这个好消息！王路严无心工作了。
　　值周这个活动，在高一、高二和高三班级之间轮流，为学校服务。在这美好的春天，不用呆坐在教室中而可以在校园中四处晃荡，简直像一场春游。可惜，只有一天的时间。
　　教室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传来窃窃私语。
　　高明班主任早有预料。等这波私语过去后，他继续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值周的主要内容，一是维护学校日常纪律，帮助宿管阿姨和门卫大哥工作，共同创造一个整洁、有序的校园环境。不管分配到什么活，一定要认真对待。同学们发扬风格，亮出实验班的水准！接下来，班委安排一下具体分工。”
　　陆志良一脸严肃。他早就与班委默默筹备好几天了。
　　大家关心的，自然分到什么岗位去，会和谁一个岗位呢？
　　操场上的管理员是相当热门的岗位，可以追风奔跑。最加吸引人的，是门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以审核请假条的真伪，放行或是拒绝。非周末时段，有特殊事情前来探视子女的父母，也要代为通传。
　　就像…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