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云在青天水

28、口香糖

　　两人在公交车站台上徘徊。该去哪里呢？
　　王路严想起土木工程导论上的只言片语，像一个社会人士一样说道：“这些年，那帮学建筑的抄来抄去，全国各地的古镇大同小异毫无特色。还是去森林公园吧？”这大概就是老八校的底蕴。
　　李楠笑道：“我的小严哥，每个地方的森林公园会有很大、很大的差别吗？”
　　王路严觉得，去哪里都好。他笑说道：“去磁器口古镇也可以。感受时光流逝，领略社会文化的大和谐。”
　　李楠退后一步，笑说道：“如果去森林公园的话，可以感受人与自然，领略各种生命的最大和谐呢。”
　　他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明显是在故意和王路严唱反调。王路严朝他竖起了最长的那根手指。
　　还是抛硬币决定吧。
　　两人规划路线，舟车劳顿外加步履不停，在森林公园完成了大半天的游玩指标。关于晚饭，李楠心心念念，要尝尝大学食堂的味道。然而，当他们回到虎溪校区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王路严在前开门带小路，领他来到了虎溪名声最好的一食堂——江湖人称小歌乐。在王路严的印象中，这里美食目不暇接，种类简直不要太多。档口既有占据主场优势的重庆小面，又有不远万里而来的北方大饼、广式煲仔、粤式烧腊，不一而足。
　　大家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总有一款适合你。
　　由于玩得太过尽兴或者时间节奏没有把握好的缘故，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人流量最大的就餐时段。这有效缩短了排队的时间。坏消息是，没人排队意味着食堂能提供的美食种类大为缩水。
　　王路严不免微微失望，唯恐招待不周。
　　初次到来的李楠却是兴致勃勃，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他好想、好想了解王路严生活的这片小天地，就像想了解王路严手上的纹路。李楠上前问排挡后忙碌的师傅：“您这普罗旺斯，是卖什么的？”
　　大厨正清理自己的拿手“武器”，他好像唱歌一般沉声答道：“今天的蛋包饭已经卖完了，想吃的同学，明天记得早点来——”
　　王路严心中的失望，又增加了一分。放眼望去，土耳其烤肉的炸鸡，一枝独秀的汤包，都早早地完成今天的KPI，收工了。
　　饥饿和失望交迫。
　　李楠似乎看明白了他的小心思，笑说道：“我们不急在一时，以后有好多机会尝试呢，那个济州岛，是卖韩餐的？”
　　王路严点点头。
　　李楠找个位置，放下双肩包，说道：“这些名字，都挺有意思的。”
　　想到李楠自远方来，王路严仍难免有些内疚。他说道：“嗨，哗众取宠罢了。”
　　“就济州岛吧。”两人朝档口走去。李楠欺身向前，悄声道：“可以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吗？”
　　啊，这大庭广众之下…不过，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呢？王路严眨眨眼。
　　李楠故作神秘道：“——你对辣敏感吗，肠胃或皮肤会不会不舒服？”
　　还以为是什么呢，西南地区自古以来无辣不欢。王路严努力入乡随俗，正适应中。他说道：“还好，没有那么娇气。”
　　“那你喜欢吃辣吗？”李楠继续问道。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随遇而安吧。”仔细想一想，对大多数事情，王路严似乎缺少那么强烈、明确的喜欢与不喜欢。
　　李楠笑问道：“那你今晚别吃辣，好吗？”
　　王路严不假思索说道：“当然可以。”随后，他又稍稍思索了一下，why？
　　最终，两人身在山城，胃在济州，各点一份韩餐。王路严的是猪肉汤饭，李楠的是肥牛拌饭。
　　滋啦啦的石锅怀揣雪白的米饭、劲道的肥牛和嫩嫩的煎蛋，来到李楠面前。他辣手无情，往里面添加了可观的辣白菜和辣酱。
　　他已经是半个成都人了，他解释道：“我喜欢吃辣。”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吃呢？”辣最能开胃了，王路严感到李楠的肥牛好香，唾液直流。
　　“因为…因为你要是吃辣的话，我的一部分身体可能会觉得不舒服。”李楠手中筷子晃动，荡漾笑容的脸上有一丝得意的红晕，露出小巧的酒窝。
　　王路严想踢他一脚。他闷头干饭，不想理他。
　　两人一直到七点多还没吃完。
　　欢乐时光餐厅人来人往，一直是各类社团开会聚集的地方。两人酒饱饭足，启程离开的时候，有十几个同学，怀抱电脑手拿策划稿，热火朝天进行思想的碰撞。
　　研究学术、造就人才、佑启乡邦、振导社会，舍我其谁呢？
　　经过小超市时，王路严笑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点东西。”未等李楠反应过来，他一溜烟跑去又跑回。
　　王路严扔给李楠一个大部分是橘黄色、整体花花绿绿的、高分子材料加工成的小瓶子。
　　李楠利落打开王路严刚买的口香糖，笑道：“你对我真好。”
　　王路严有一点结巴，说道：“少臭美，我是——为了我自己。快吃！”
　　几分钟后，李楠随王路严出现在了寝室。
　　新生宿舍里，总是有心地善良的学长悄无声息降临。他们苦口婆心传授并推销战胜四级的法宝、无限续航的台灯、传输速度快容量大的U盘、精美的袜子鞋垫…甚至还有皈依上帝的捷径。无奇不有。
　　所以，宿舍门里门外出现陌生面孔的时候，众人并没有格外关注。
　　夜不归宿的王路严，再度现身706宿舍，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想要释放天性的室友们好像刚从动物园放出来，个个双目精光四射，凑上前来，抛出了一些虎狼之问。
　　叶恺率先发难，问道：“兄台夜不归宿，是掉到盘丝洞的情网，被蜘蛛精逮住了吗？”
　　李旭峰单刀直入，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这么狂野。是妹妹、姐姐还是阿姨呢？”
　　赵俊捷懒洋洋地探出头，问道：“昨晚你们一共几个人？”
　　王路严一愣一愣的，好像被雷轰了。这些人…他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高声说道：“什么呀。我高中同学来玩，我陪他去洪崖洞。困在雨里了，太远没能赶回贵校。”
　　李旭峰点头称是，一副懂你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是你高中的妹妹还是姐姐来玩？”
　　王路严一脸黑线。
　　赵俊捷依旧懒洋洋地问：“一共几个高中姐妹？”
　　王路严汗如雨下，想到昨晚战况，心中一阵发虚，可千万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面不改色心乱跳地说道：“是高中室友，是室友、室友！你们这些人禽兽不如，令人发指。”
　　李旭峰兴味索然，说道：“什么高中室友，没劲。”
　　这个时候，李楠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闪身进入王路严宿舍。他彬彬有礼，说道：“你们好，我就是传说中王路严的高中室友。我不是妹妹，也不是姐姐。我叫李楠。”
　　他卓越的外貌和潇洒的礼貌，马上封印住男大学生狂野的灵魂，唤起了他们心中文明的火种。
　　经过一瞬间的尴尬，叶恺和李旭峰纷纷打招呼：“你好你好，欢迎来玩！”
　　似乎天底下的男大学生都是这副德行，李楠自然见怪不怪。因为王路严生活在这里，李楠也想和他们交个朋友。他双手揣兜，看起来酷酷的；一脸笑容又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李楠面带笑容，口气仿佛影视剧中日本人：“小严在这里，多多拜托大家了。”他甚至还微微鞠了个躬。
　　王路严的三个室友做了自我介绍。
　　“觉得重庆怎么样？”赵俊捷作为土著，问道。
　　“安逸巴适得板。人杰地灵。”李楠回答道。他是有一些社牛在身上的。他便这样与这三人成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好友。
　　王路严心中荡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不知不觉，他和李楠坐到了一只凳子上。
　　刚落座，走廊中响起高亢自由的歌声，抒发青春的豪迈不羁与肆意涌动的荷尔蒙，每一个字的旋律拿捏都极为准确：“你可知握草——，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老婆…”
　　李旭峰道：“方军虎这禽兽回来了。”
　　离开群魔乱舞的宿舍，两人漫步开阔静谧的校园。秋风送爽，夜色温柔，正是最舒服的季节，正是最放松的时间。
　　像全国各地的新校区一样，这里地大物博。单车上的少男少女，从银杏大道呼啸而过。遥遥相望的银杏树间隔开遥遥相望的路灯，遥遥相望的路灯耐心地切割覆盖万物的黑暗，拉扯出遥遥相望的阴影。
　　王路严与李楠近在咫尺，心中充满欢喜。这欢喜像棉花糖一般蓬松、轻飘飘的，却又让他感到无以言表的难过。李楠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从昨晚到现在的事，像是一场梦。
　　王路严想起数个月之前郑重做下的决定，心中滋生出悔意。为什么没有选择这位高中同桌兼舍友所在的城市，所在的学校呢？就为了碎银几两…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逛累了，便从宽阔的校园进入晦暗私密的所在——情人坡。风光旖旎。王路严暗道，多亏自己买了口香糖，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