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雕刻师》五渡

18、软控欲（二）

　　小时候我觉得妈妈那么美好，我在她的羽翼下，天真快乐，无忧无忧。

　　假如我一直不长大，会一直这么快乐，可人是有思想的，当我有了自己的意识和喜好，一切都不再美好。

　　她始终没变，变得是我自己。

　　小时候我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再难洗的污渍到妈妈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她会仔细消灭每一个污渍，然后拿起来在灯光下看看有没有清洗干净，直到一点点脏污都看不出来，才肯罢手。

　　我的鞋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妈妈会把鞋底也给擦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我爸说。

　　“衣服本来好好的，都被你洗坏了。”

　　我妈就说他是“狗咬吕洞宾”“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的指甲总是修剪的整整齐齐，脸上干干净净，嘴角但凡沾一点饭渣会被她立即擦掉。

　　现在我知道了这叫强迫症。

　　妈妈做的饭很精致，很营养，肉菜蛋奶她都照着书上的分量给我做好。

　　她给我煮鸡蛋，蛋壳剥得干干净净，她用切蛋器切成四片，说我吃起来方便。

　　她洗青菜都是用流水，洗的很仔细，尤其像菠菜一类的叶子蔬菜，她会一片一片的洗，把卷曲的叶片伸展开来，不放过任何一点脏东西。

　　水果都是给我削好了切成一块一块，我用叉子插着吃。石榴会把皮剥掉，肉放在碗里，我吃的时候她会盯着我把石榴籽吐出来。

　　我家很少来客人，他们受不了我妈那一套繁琐的进门规矩。

　　有一次我爷爷奶奶大老远来看我。她让他们把鞋子脱在门外，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拖鞋。她在门外放了一个衣架，让他们把外套挂在门外的衣架上，说是一会给消毒。

　　“文倾，爷爷给你带了礼物！”

　　我爷爷刚想打开行李箱给我拿礼物，我妈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塑料袋，把行李箱套上包好，拖到卫生间，说一会给消完毒再打开。

　　我奶奶见了我特别亲切，想抱我，我妈是不许的。非让他们老两口先去卫生间洗手，还嘱咐他们必须打两遍肥皂。

　　当我奶奶把一个大红包递给我，我妈快速抢过，喷了喷酒精才给我。我看见奶奶脸色铁青气得够呛。

　　爷爷奶奶本想多住几天，可第二天就坐车走了，自此再也没有来过。

　　但有一个阿姨和我妈关系不错，她每次来我家玩，看见我妈妈这么精细地照顾我，都夸我妈妈对我好，尽心尽责。她也想像我妈一样，可她没有精力和时间这么管孩子。

　　“上了一天班回来就很累了，能吃上口热饭就不错了。”

　　“那你就辞职专门带孩子呗。”

　　“他爸没你们家老路挣得多，我得去挣柴米油盐钱。”

　　我妈自从生了我就不上班了，成了专职妈妈。

　　我小时候真的觉得很幸福，觉得我有世上最好的妈妈。很多小朋友都是由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带着，而我的身边是妈妈。

　　记得幼儿园放学，还没出大门，我就看见妈妈在等我，我兴奋的朝她招手，并向其他小朋友炫耀。

　　“我妈妈来了，她第一个来接我！”

　　而其他小朋友看见爷爷奶奶时总是会问：“我妈妈怎么不来接我？”

　　小时候真的很美好！每天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那时我对爸爸的记忆并不深刻，我还没有起床他就上班去了，然后一天看不见他，只吃晚饭的时候能看见他，他在家里像是摆设

　　他每次回来都会喊我的名字，我大都是边玩玩具边应一声。他总是想抱我，但他在抱我之前，必须把在外面穿的衣服换下来，必须洗手，还要检查有没有胡茬。

　　他在我面前说话小心翼翼，带有污秽的言语绝对不敢说。妈妈不许他在家抽烟，不许带着酒气回家，鞋子要搁在外面，进屋前把拖鞋换好。我妈的那一套对所有人都一样。

　　我小时候真傻，经常学着我妈的语气对他讲话。

　　“脚太臭了，先把袜子洗了！”

　　“这是什么味？把衣服抖抖再进屋。”

　　“那是孩子的杯子，不要用！”

　　我爸在家里的地位很低，我妈整日颐指气使，他很少吭声。他很想和我亲近，和我玩，可我妈总说他臭，粗鲁。

　　有一次周末，我爸在家休息。他说天气好，想带我去公园玩，我妈当即质疑和反驳。

　　“你这个大老粗，能带孩子出去玩？出去是公主，回来成泥孩子。”

　　“飞仪，我也是孩子的爸爸，我怎么就不能带自己亲闺女出去玩，我也想享受一下亲子时光，再说文倾现在五岁了，又不是小娃娃。”

　　“她虽然五岁了，很多还不能自理，靠你这个大剌剌爸爸？我可不放心。”

　　“我是孩子亲爸，我能害她么！孩子需要爸爸的爱，我也爱我的女儿，不是只有你爱孩子。”

　　我从来没有和爸爸单独出去过，我有点兴奋和期待，我祈求妈妈。

　　“妈妈，就让爸爸带我出去玩把？我想做那个大滑梯，正好爸爸可以抱着我滑。”

　　公园里有个很高的滑梯，小孩子必须在大人监护下才能滑，我妈妈有恐高症，她不敢带我，我从来没滑过。

　　我妈斟酌再三，终于同意了。

　　“老公，你必须把咱闺女抱紧了，那个滑梯特别高，别把孩子摔了。”

　　我爸再三保证下，我妈才稍微放下心。

　　出发前，她拿出背包，把水壶灌满，饼干，湿巾，纸巾，坐垫，雨伞，薄毯，创可贴......全部塞进了背包里。

　　“我们就是去公园玩会，用带这么多东西么？又不是去野营。”

　　“有备无患。”

　　我爸无奈的翻翻包：“毯子带着有什么用？”

　　“如果孩子玩累在车上睡了，你给她盖上点，别让她着凉。”

　　“怎没还有雨伞？”我爸想把雨伞拿出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我爸看看外面的大太阳。

　　“这天能有雨？”

　　“说不定哪时就下了，别把咱闺女淋着。”

　　“行行行，都带着，反正也不沉。”

　　我爸已经很不耐烦，我妈却仍然不放心。

　　“路兴明，我可警告你，不许让我的孩子渴了，饿了，磕了，碰了。要注意她周围的孩子，有的孩子很坏又霸道，总想挠其他人，千万别让咱闺女吃亏。记着每半个小时给她喝水，注意水温，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卫生间在公园东北角，吃东西时手不要乱摸，包里有纸巾......”

　　“弄得好像要出远门似的。”

　　“对了，文倾想上厕所怎么办？爸爸没法给你擦屁屁。”

　　“我自己擦。我自己会擦。”

　　妈妈越是说这么多，我越是期待和爸爸一起出去。

　　“不许看手机，不许看风景，你的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你的女儿。”

　　妈妈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们总算出门了。

　　小时候的我真的像在保温箱里长大的。

　　半个小时我妈打来电话，我爸明显很慌张。

　　“老公，给孩子喝水了么?”

　　“我刚才问了，孩子不渴。”我爸给我递眼色，我在一旁大声吆喝。

　　“我不渴，我不渴。”

　　“她说不渴你就不给了，孩子知道什么？等她想喝的时候就晚了。现在立即马上给孩子喝水。”

　　我爸只好不情愿的把水给我。

　　我爸带着我上了大滑梯，我玩的特别开心，没滑几次，妈妈又打来视频。

　　“老公，你把文倾的外套拉链拉开，现在中午了，有点热。”

　　“哦，好！”

　　我爸刚给我拉开拉链，我妈又说。

　　“这会怎么有风了，我看你后边树叶在动，拉链还是拉上把。”

　　“哦，好！”

　　我和我爸正在吃苹果，视频又来了。

　　“你给她洗手了？用湿巾擦手了？我看手上怎么脏乎乎。”

　　“擦了！擦了！”我爸爸急忙说到。

　　妈妈一看爸爸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撒谎。

　　“路兴明，出门前我是怎么和你说，吃东西必须洗手，擦手，你怎么就不听？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哎呀物极必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我怎么和你交代的，外面病毒那么多，孩子生病了可怎么办？你晚上陪着她？你给她量体温？你每隔两个小时给她喂一次水？你能替孩子遭罪么？”

　　我爸被问的哑口无言。

　　实际上我的体质很弱，容易过敏，有点风吹草动班里我必定第一个倒下。

　　小时候只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现在我明白，纯粹是因为我妈把养成这样的，她几乎用真空把我包裹起来。我不和病毒细菌做抗争，如何获得抵抗力。

　　恶性循环！

　　我妈妈实在忍不了我爸这个大老粗，干脆全程视频，监视我爸的一举一动，我爸像个机器人一样跟在我身后做着各种配合。

　　“那有个斜坡，别让她过去，会摔倒。”

　　“那有个小坑，坑里有泥。”

　　“前面有个男孩跑的很快，别撞上咱家闺女！”

　　......

　　那一天我明明是和爸爸一起出去的，却总感觉一直是妈妈在带着我。

　　***
　　我爸是个老实人！

　　可有一天，他出轨了。

　　她们吵架极力避开我，可我已经六年级了，我知道什么是出轨。

　　我爸比我料想的能忍，我认为他应该更早出轨，更早反抗！

　　我爸出轨对她打击很大，她以为她把我爸套的死死的，实际上抓的越紧越得不到。

　　她知道我爸出轨，却又不能离婚，她没有工作，如果离婚了，无力抚养我，我就会判给我爸。

　　并且她私下里问过我，如果她和我爸离婚，我愿意跟谁，我风轻云淡的说。

　　“我跟我爸！”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天天和我爸哭闹。

　　“路兴明，我独自带大文倾，我容易么？我把青春都贡献给这个家，我人老珠黄，你倒好，去找别的女人！”

　　“我牺牲了晋升的机会！做全职妈妈，是我给了你机会！我当年如果一直工作，肯定比你赚的多。”

　　“你父母不愿来给咱看孩子，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孩子交给保姆，保姆怎么能好好对待咱孩子，他们是为了赚钱。我为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可换来的是什么？”

　　我爸由刚开始的惶恐不安逐渐开始摆烂。

　　她已无力控制我爸，只能对我疯狂的控制。

　　我还没和你说我学习的事。她给我制定了严格的学习时间表，并且每晚坐在我旁边监督我，她每一道题都要给我对答案然后指导。

　　她让我每天必须练琴一小时，我五年级的时候已经近视五百度了。

　　我每天还要做阅读，背单词，做口算，还有那无数的兴趣班，辅导班
　　我没有自己的时间，我是被我妈被时间绑架的机器。

　　可到五六年级时她就有点有心无力，数学她麻爪，哈哈哈，不知道怎么做。我上初一了，她更看不懂了......学习上她终于对我束手无策了......

　　她再也不能一道题一道题的给我纠正了。可我没得意多久，她找到方法，她下载了学习软件，可以批改作业，给做题步骤，她又开始控制我的一举一动。

　　我简直要烦死了！

　　我在新闻上看到一个33岁地叔叔，他从小对她父母言听计从，从言语肢体到精神，最终成了废物。

　　我不想成为废物，所以我要反抗，我不想以后成为妈宝女，我要过自己的人生。

　　上初中后，我又一次提出想留长发，扎马尾。我向她保证长头发不会影响我的学习，可是她就是不同意。她催了两次让我去理发，我托着没去，她一气之下拿起剪刀给我剪了一块，逼的我不得不去理发。

　　我当时真的要崩溃了，我嚎啕大哭，

　　“我只是想留个长发！”

　　可她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还说着风凉话。

　　“你才多大个人，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你照照镜子，长发像个鬼！”

　　“你自己不就是长发，你是鬼么？”

　　她的控制欲已经到了无可就要的地步。

　　从小我不喜欢吃香菜，她以前是不买香菜的，因为她也不喜欢吃。可自从我爸出轨后，她每次做菜必放香菜，她强迫自己吃，逼着我也要吃。

　　我感觉她生病了，病的很严重。

　　她真的对我尽了全力，她几乎不社交，不活动。可我真想她除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想做出改变，毕竟她是我妈，为了她也为了我，尝试和她谈谈。
　　我好希望她去找份工作，哪怕保洁也好，售货员也好，别把精力都投在我身上。

　　她听从我的建议决定去找份工作，可她要求的时间不能耽误接送孩子，她的要求没有公司能接受。

　　“我都上初一了，我不需要接送。学校到家只有十分钟，我自己可以走！我自己可以走！”我头一次对她大吼大叫。

　　“我不接你，你乱写作业怎么办？你吃辣条怎么办？遇上坏人怎么办？你回家吃东西忘了洗手怎么办？你喝水烫着怎么办？我看不见你会想你的......”

　　我发现她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是妈妈的全部！”

　　她已经疯魔了！

　　我绝望，没办法改变她，那我只能改变我自己。

　　我要用最残忍地手段报复她，我不想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我开始逃课，打架，找男生，吃辣条，打耳钉，抽烟，自残......当我真干了这些事，其实我发现我讨厌这些,这些所谓的二流子行为并未缓解我的郁闷。我就是为了气她，我不想活在她的阴影里。

　　我把每一门成绩控制在十几二十分，老师找她谈话，她竟然提出要陪读！她认认真真的给学校写了几千字的申请书，申明为什么要陪读，字里行间的真情意切让人动容。

　　校长在大会上读了其中几段，说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一时间整个校园都在传颂我有一位好妈妈。

　　我彻底疯了！

　　如果学校真的同意她陪读，我们要二十四小时缠在一起？！

　　那真的比和魔鬼在一起还可怕！

　　我爬上了楼顶，站在边缘遥望远方灯火，我从未自己去过那里，真想用我自己的内心体味那里的美，好可惜啊，好可惜啊！

　　我落下泪来。

　　妈妈用所谓的爱桎梏我，我却失去了整个世界的美！

　　我妈她有恐高症，她却爬上了楼顶，看见我那一刻，她抓狂的往我这跑，有人在拽住了她。

　　“文倾——文倾——”

　　她也许是爱我的把，但她的方式让人窒息。

　　她咬了那人的手，不顾一切朝我疯跑过来,可她却踩空摔下去了......

　　世界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我是想让她内疚一辈子，现在内疚的成了我......

　　为什么我生生死死都逃不脱她的‘爱’!

　　我不需要这样的爱！

　　我往身后一仰，一切都结束了......

　　居士，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让我来到这世上，我愿意在地狱里永生永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