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薄荷又绿柠檬茶

131、落百殇（五）

　　青竹园位于陆府相对偏僻的西北角，如其名，院子里种着不少翠竹，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冷清。

　　具体是不是陆凝曾经居住的院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陆凝跟着引路的丫鬟走到院门口，却见两个身材壮实面相刻板的婆子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守在院门两侧，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她们。

　　陆凝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吊梢眼的婆子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还算恭敬，“回三小姐的话，夫人吩咐了，三小姐多年未归，如今京城不比往日，为了三小姐的安全着想，这青竹园需要格外‘保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以免惊扰了小姐。”

　　「保护？监视还差不多！看来这陆府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既然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把我“保护”起来，那这府里，一定藏着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她面上不显，只是冷笑着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跟着丫鬟进了院子。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银般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陆凝盘腿坐在床上，就着烛光，脑中梳理着今日的所见所闻，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突然，窗棂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莺啼鸣般的响动。

　　陆凝眼神一凛，瞬间将枕下的那把莫鎏金匕首抽了出来，握在手中，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嘘……是我。”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

　　紧接着，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轻盈地落在室内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陆凝又惊又喜，连忙收起匕首，压低声音问道，同时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

　　莫苏勒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在床沿坐下，“去了客栈，小芝说你不在，我猜你可能会去梁云商会，就去附近逛了逛，在旁边那家茶馆外的墙角，看到了你留下的线索。”

　　“你不是应该在官方的使者驿站吗？私自离开，跑到这里来，可以吗？会不会惹麻烦？”

　　“所以是偷偷来的，”莫苏勒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带着野性的不羁，“没人发现。”

　　陆凝给他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你今日入宫觐见的情况如何？见到皇帝了吗？”

　　提到正事，莫苏勒的眉头微微蹙起，摇了摇头，“没有。宫里的太监传话，说皇帝陛下偶感风寒，龙体欠安，需要静养，暂不见使臣。让我们在驿站安心等候召见。”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我看，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许是在故意拖延，给我们下马威，或者……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陆凝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事，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你呢？怎么想到回这里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莫苏勒看向陆凝，眼中带着关切。

　　“半路上撞见了那个傻白甜二哥，被他热情过度地硬拉回来的。”陆凝无奈地耸耸肩，将晚宴上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那……你要留在这里吗？”

　　“这家人各怀鬼胎，心思多得跟蜂窝煤似的，我才不愿意待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呢。”陆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冷意，“只不过……他们今日骂我骂得那么难听，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我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他们让我不痛快，我肯定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不搅和个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他们这番‘盛情款待’？”

　　莫苏勒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坏主意的光芒，忍不住低笑出声，“果然还是那只睚眦必报的小野猫。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比如……让某些人悄无声息地吃点苦头？”

　　“不用不用，”陆凝摆摆手，自信地笑道，“收拾他们这种货色，不过是小菜一碟，用不着你出手，自己就能搞定。”

　　“好，随你。”莫苏勒也不坚持，他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对了，小芝和阿凌还在客栈，这件事先别告诉他们，”陆凝想了想，说道，“免得他们担心。”

　　“我知道了。”莫苏勒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窗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你就……没什么别的要叮嘱我的？”

　　陆凝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坚定的笑容，走到他面前，仰头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有啊。当然有。”

　　她认真地说，“你要好好的，注意安全，我们要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去。”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他们彼此凝视着，没有更多的言语，一种无声却厚重的承诺与牵挂，在静谧的夜色中悄然缔结，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莫苏勒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不再犹豫，身形一闪，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寒意，陆府膳厅内已是一片压抑的寂静。

　　当陆凝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时，陆明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哼，几年不见，你可真是越发随性了！”他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还要让长辈坐在这里，等你到了才能动筷用餐是吗？陆家的规矩，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宽敞的梨花木圆桌上，摆着八碟精致的菜肴并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看起来颇为丰盛。然而桌旁却只稀稀拉拉坐了四个人，面色不虞的陆明，强装笑颜高氏、一脸鄙夷的陆倩，以及一个明显是留给她的空位。

　　陆凝慢条斯理地在那个空位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众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长辈？在哪呢？我瞧着，这桌上坐着的，不都是同辈的兄弟姐妹吗？难道大哥几年不见，突然长了辈分？”

　　“你！你放肆！”陆明被这话噎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霍然起身，指着陆凝的鼻子，“你如今竟然敢对兄长如此无礼！真是反了天了！”

　　“哎呦，老爷，你这是做什么！”高氏急忙起身，一把按住陆明气得发抖的手臂，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假笑，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三妹妹好不容易才回家，一家人团聚是天大的喜事，你就收收你那火爆脾气吧。”

　　她转而看向陆凝，精明的眼神闪烁，“三妹妹这么多年在外漂泊，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性子变得硬气些也是难免的。我们做兄嫂的，要多体谅才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起公筷，热情地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放到陆凝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带着刻意的追忆和煽情，“唉，说起来，当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可不是这样的。”

　　陆凝盯着碟子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却带着冷意，“哦？那我们是什么样的？兄友妹恭？”

　　她抬起眼，直视脸色依旧难看的陆明，“可现在也不见兄友啊。”

　　“你……你这个……”陆明气得胡子都在抖动，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又要发作。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高氏赶紧打圆场，用力将丈夫按回座位，“吃饭，都吃饭！菜都要凉了！”

　　坐在对面的陆倩早已不耐烦，见状猛地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抱起双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跟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真是晦气！恶心都恶心饱了，我不吃了！”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五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饭总是要吃的，这样饿着对身体可不好啊。”高氏故作关切地劝了一句，却没能留下陆倩，随即像是才注意到似的，环顾了一下餐桌，疑惑地问道，“咦？四少爷呢？怎么不见他来用早膳？”

　　边侍立的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半步，低着头回禀：“回……回大夫人的话，四少爷他……他昨晚去了千月楼……至今，至今还没回府。”、

　　“什么？！他又去那种地方花天酒地！”陆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再次怒吼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上，“这个败家子！他把家里的钱当成大风刮来的吗？！”

　　“好了好了，老爷，消消气。”高氏连忙轻拍丈夫的后背，语气带着无奈的纵容，“陆杉他还小，不懂事，贪玩些也是正常的。等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这金钱来之不易，会收敛的。”

　　「想当年陆家鼎盛时期，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富，挥金如土。如今却连去趟青楼都要被如此斤斤计较地嫌弃花费？是真的家道中落到如此地步，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的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