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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贺烽穿过廊亭,来到一处花草最盛的院门外,他的脚步就停在那里,即便不进去,也知道当院主人尤爱海棠,院内蓬勃密缀的海棠树长势喜人,花枝探出门外,时而有风吹落几片花瓣,红红粉粉的,落到青石板砖地上,若有幸,也会有几片落在谁的头上或是肩上,这时望着脚边与身畔的花,仿佛在提醒门外的人:你要去的地方美极了,你要见的人浪漫透了。待人终于要进去时,又见到门两旁贴着的对联,上联为“瑶芳相见,荫浓花自俭”,下联为“水月在映,池浅人常清”,匾额为“闲芽繁影”,其笔法如铁画银钩,意蕴凝炼,于是,院主人的面孔变得更鲜活了。
      贺烽走上前叩门,过了片刻后,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府中的下人,这位下人开门后大吃一惊,忙道:“长官好!”
      那人问过好后悄悄抬头看了眼面前人的脸色,又道:“长官是要见我们二爷吗?我带您进去?”
      这时贺烽才开口,“麻烦了。”
      下人带着贺烽往院内走,走到院中发现孔木莲就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他已经换掉了回来时的打扮,穿了一身水绿色长衫,戴着金丝边框眼镜,左手搭在石桌上掌书,右手拿着一柄雕花绘竹折扇,静静地坐在蓝花树影中,周边尽是花草盛景,地上落满了各类花瓣,芬香缭绕,光点落在他的发丝和鼻尖上,此刻他的脸多像一幅艺术品。
      当贺烽走近,孔木莲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一抬眼把他吓了一跳,贺烽的突然到访让他沉默了片刻,回过神,木莲忙放下书和扇子,站起身向前几步给贺烽见礼。
      “不知道贺长官大驾光临,失礼了。”
      贺烽没有说话,只是更近了一步,左右打量着整间院子,一并把眼前的人也算在院景里头一齐打量着,看了片刻,贺烽忽地拿起桌上的折扇,将它撑开,盯着上面的图案良久,后开口道:“你画竹子的功力见长,远不像七八岁的时候,让人以为你在画蚯蚓。”
      木莲闻言悄悄抬头看向贺烽的脸,说实在的,他早已认不出贺烽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才六岁,贺烽那时九岁,等着三年的孩童时光过去,贺烽也不过才十二岁,哪看的出现在的样子呢?如今他的脸如刻出来的线条与棱角,眉眼锋利,目色凌厉,严肃得可怕,怎有一分儿时的滑稽和幼稚。贺烽在厅中坐着时已脱去了军用披风和帽子,现在只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稳健的长腿站得笔直,手里拿着和他身份格格不入的精致东西,他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让孔木莲不敢想起从前的记忆,更不敢将他们视为一个人。他只得小心地笑笑,并客套着:“贺长官说笑了。”
      孔木莲见贺烽仍拿着他那把折扇,也不言语,便开口去请:“外面风大,贺长官请进室内坐着吧。”
      贺烽闻言笑了笑,作势把手中的扇子递还给木莲。
      “莲弟和我生疏了。”
      木莲接过扇子,却见贺烽并未松手,抬头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是疑惑半是苦恼地眨了眨眼,复又了然地低下头,唤道:“贺三哥。”
      贺烽果然松了手,而后越过孔木莲往前走了几步后站定,木莲便回头看他,一回过头,他又继续往前,径直向室内走去了,并留下一句:“进去吧。”
      木莲跟着贺烽进了室内,见他仿佛多熟悉般坐到他的小会客厅,也不敢多说些什么,随他走近,坐在了他的另一侧。
      等二人都坐好,小厅里立刻进来个书童模样的人,为坐着的两人分别倒好茶。
      “贺长官,二爷请用茶。”
      这人叫叶屏,是自小跟着孔木莲的书童,长得一副鬼灵精的样子,待倒完茶,便退至一侧等待吩咐。
      木莲见贺烽大概也没什么需要,便出声遣走了他,“叶屏,你先出去吧。”
      “是。”
      小厅里只剩下他二人,贺烽却忽然站了起来,木莲见状也跟着他站起身,只见他在整间屋子里逛来逛去,木莲见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又不禁心想:这人如今这么大了,又当了高官,还是这么不体面,来了人家的屋子只顾转圈,这也看,那也看。
      这会儿他正翻着孔木莲的桌子,拿着桌上的纸张一张又一张地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写瘦金体。”边说手指边点了点纸上的字。
      “陈年往事,没想到三哥还记得。”
      贺烽忽然不说话了,他背对着孔木莲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后开口道:“只是想起你小时候写字,偶尔偷懒,就会找我陪你去院子外玩,回来被大人抓住了,你就拉着我垫背,说是我带你去的。”
      说着说着,贺烽转过身,脸上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莲弟还记得吗?”
      孔木莲摸不清他的意思,他已经不了解贺烽了,哪怕看穿他每一分细微的表情,也辨别不出其中究竟是什么情绪,木莲说到底怕得罪了他,牵连到父亲和家里,只好话藏三分道:“木莲小时候顽皮,三哥从前大度,总不和我计较呢。”
      贺烽听着又发出几声闷笑,他这话有意思了,从前不计较是因为大度,现在计较起来,可就不大度,反而显得小气了。
      “从前不计较,现在当然也不会。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包容弟弟呢?”
      木莲闻言抬眸,觉得他话里有话,想了想,端过桌子上晾好的茶递给贺烽。
      “三哥是木莲的哥哥,如今更是龙沙的长官,即便三哥有心包容,木莲也不敢放肆了。”
      贺烽接过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十分让木莲意外的话,“有三哥在,莲弟自然怎么放肆都行。”
      孔木莲惊讶地看向贺烽,只见贺烽的神色虽十分淡然,目光却犀利,那双谁见谁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木莲垂下眼睫,心中疑惑,难道真如他想的那样,盛家和李县长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吗?木莲知道,如果当初不是盛家被查,今天督察署征用的就会是孔家的家宅了,孔家虽然不依靠李县长,可与李县长的人情往来是从没少过的,上面要是想现在动孔家,方法有千百种,木莲奇怪,贺烽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有几分是真?若是真的,贺烽是为了从前的交情保下孔家,还是他图些什么?
      他猜不透了,干脆拉着贺烽坐下,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棋桌,“记得小时候,我学棋学的晚,三哥来的那年,我刚对着棋盘一知半解,后来还是三哥教我的围棋,只是我总是下不过你……不知道三哥还记得吗?”
      他边说边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这样的美人,一动不动的时候美,低眉垂泪的时候美,莞尔而笑的样子就更美了,他说的话还这样软和,任谁听了都愿意迁就他,自然了,贺烽也是这样想的。
      “当然,不如我们现在就下一盘如何?”
      这便正如孔木莲的意了,于是两人移步到棋桌处,各坐一方,准备开始对弈。
      孔木莲记得小的时候,贺烽最喜欢对他的棋子围追堵截,然而现在他似乎更乐于防守,从前贺烽在霖阳时,由于两个大人教养子女方式上的区别,无论书画、乐曲这些文艺上的东西,小木莲都要压小贺烽一头,而惟有棋艺,是木莲如何也超越不过贺烽的,小木莲心有傲气,认为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打败贺烽,便着意和贺烽学棋,暗自下定决心,要学会他的招数,用他的招数降伏他,等他变得能和贺烽般对对弈者步步紧逼、穷追不舍的时候,他的小对手却不见了。现在,他把这套招式重新用在贺烽身上,而贺烽似乎早有预谋般改了路数,他的进攻总是被贺烽巧妙化解,已然到了贺烽再下两个子既能终结此盘的局面,不过说实在的,木莲原本也不打算赢,他现在于贺烽而言是弱者,既是弱者,则定要有示弱的机会。
      “果然三哥棋高一着。”
      贺烽手里拿着颗棋子把玩,面上没什么表情,其实心里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平静,毕竟他太清楚,面前坐着的这个蓝颜祸水,申城文人派里的“潘安”,孔木莲,他实在太漂亮了,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盯着他那张带劲儿的脸,手痒得不是玩玩这个,就是捏捏那个,舒坦地等着木莲为他奉茶。
      孔木莲正为他的茶碗添上新茶,额前的发丝垂落,抚上他眉尾的一颗小痣,他长着柳叶般的眉毛,连着那双柔长的眼睛,低垂的睫毛纤长浓密,明明干净的很,却总让人幻想那羽睫上挂着晨露的模样。
      “听说贺叔前两天去申城大学了,我要是晚回来几日,说不定能碰上呢,也好给他老人家请安。”
      孔木莲边说边给贺烽递茶,“许久没见贺叔,不知他身体还好么?”贺烽接过茶,回他道:“他一向勤于训练,身子骨好得很。”
      木莲笑笑,“想来三哥也和贺叔一样,勤于锻炼,才如此意气风发。”
      贺烽闻言心情很好般调笑道:“你倒不如小时候圆滚。”
      听到这话木莲气坏了,一下子忘了什么尊不尊重,皱着眉驳道:“谁小时候圆滚了,三哥你也太会取笑了!”
      贺烽笑出了声,表情满是戏谑和玩味。
      “逗你玩的。”
      木莲平复了下心情,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收敛了眉眼,眼神飘飘忽忽的瞄着贺烽,见他一双眸子幽深如潭,眉毛锋利挺拔,随之往上看,木莲看着贺烽那道左眉上方的疤出了神,他小时候脸上可没这个东西。
      不过他没敢胡乱去问,话归正题道:“不知道三哥回龙沙是住在署里还是另置房屋,日后木莲给哥哥请安问礼,也好有个去处。”
      贺烽听着这话舒坦极了,“往南二里的茉花街尾有间院子,我平时住那,莲弟尽可到那找我。”
      木莲见贺烽回答的全面,心里有了些底,觉得他真有些亲近热络的意思,于是拿过贺烽手里盘玩的棋子,把最后的棋子落定。
      “我输了,看来今后还得向三哥请教。”
      贺烽端起茶水品了一口,悠悠说了句:“当然了,乐意之至。”
      两人寒暄加上下棋花费了不少时间,孔林棠等得有些着急,于是派了尚庭来探听一下,谁知尚庭刚进院门就见到贺烽和孔木莲双双出来了,便假装询问两位要不要填茶,得到不用的回复后就又溜回了正厅。
      贺烽走在前面,木莲在他身后约莫半个人的距离处,一直到了正厅,贺烽和孔林棠辞别,木莲提出送他出门,到门口时,木莲眼尖地瞧见贺烽的外衣领和衬衫领中间夹着一片海棠花瓣,他拈起花瓣,举到贺烽眼前,并做玩笑般道:“花儿失礼了。”
      没想到贺烽接过花瓣,藏进了上衣口袋里,“你院子里的风送给我的重逢礼,我便收下吧。”
      木莲愣了愣,又笑言:“原来失礼的是我,还好有风替我送礼,三哥回去的路上,也请风替我致意吧,下次再见。”
      “再见。”贺烽笑着回他。
      送走了贺烽,孔木莲回到正厅,和父亲、大哥交代了刚才的情况,称贺烽有庇护之意,只是原因不明。
      孔林棠闻言道:“当年他老子要不是得你们爷爷支持,还不知道几年能当上正规军,现在他来报答也是应该的。”
      孔木松听了,摇了摇头,“爹,您忘了,要不是贺叔带兵打土匪,咱们哪能过安生日子?我看哪,是贺三弟念着咱们昔年的友谊,或者是贺叔的意思也说不准。”
      孔林棠和孔木松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孔木莲却偷偷溜回了院子,又坐回了石凳上,他看着石桌和书本上落下的花瓣,莫名地想起小时候,贺烽在这间院子里问他:“这院子里的落花从来不扫吗?”
      他道:“要扫的,等花瓣全都枯成土色,就把它们扫进地里。”
      “为什么要等到枯萎?”
      “因为地上的花瓣还没死呢,我不舍得让它们提前死。”

      思绪回转,木莲抖落书上的花,捧着书回到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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