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传之陌上三别》木青大人

47、第 47 章

　　霜降，秋日的最后一个节气。今年是庚午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盈车嘉穗，穰穰满家。武帝召天下百姓共贺，同谢上苍，邯郸郡亦备了盛典。盛典开场的，是一出大型长袖舞，计划由本郡共百位未嫁闺秀共同献上，是前无古人之举。
　　既舞，必有领舞。这段时间，邯郸郡内凡排得上名号的闺秀们，可都没少了为这个位置勾心斗角、伤神动气。
　　我们乡里被通知去排练长袖舞的，有我和小邑两人。小邑开心得了不得，对我说：“幸而明年春天我才出阁，好歹没错过这个开眼界的机会！”
　　我逗她道：“是谁前几日刚和我说过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恨不得张家哥哥早点娶过门？”
　　小邑红了脸，佯装打我，又说道：“我能去排舞，已经一千一万个满足，不过以你的相貌家世，原该让你领舞的才是。”
　　我耸耸肩：“领个舞，难道头上能长出龙角？最要紧是姐妹们在一处耍得开心。”
　　到了初次排演的这一天，一早我就和小邑同乘了车至蜗皇宫。我远远地又见蜗皇的石像接天入云，后面是暗红色飞檐翘角的补天阁，心内不由得一动，想起了上回打马球的光景，转眼与项扶苏月余未见了。
　　蜗皇宫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搭成了约20丈长、10丈深的高台，数十名闺秀聚在一角，绫罗绸缎、怡红快绿，好不热闹。我和小邑刚刚下车，立即便有相熟的姐妹迎上来，大家挽手叙话，傻笑不已。
　　一时间人到齐了，有个官员模样的人过来清点人数，点罢，拿出一张官文宣读：“秋典告谕——天下大定，五谷丰登，切诰苍生，速宜敬拜上天，毁除邪神。兹令邯郸郡有官品者之千金共举长袖舞，以开盛典。望尔等德善体勤，以奖天衷，以受天福。即日起即行排练，由秦府千金英氏领舞，特此宣谕，各宜凛遵！”
　　他一张纸的官文读完，似乎怕引火烧身，立时脚下抹油地走了。他走了不要紧，这边可炸开了锅。我愣愣地回不过神，小邑喜滋滋地对我说：“果然是你领舞呢！”旁边的侯家小姐，是郡尉家的千金，登时就哭了。要知道她为了这个领舞的位置，上下送银两打点了月把了，还生生地将自己饿瘦了四五斤。还有前中常侍温家的孙女儿，又气又恨地看着我，一张算不上俏丽的脸儿涨得通红。
　　我是真真正正想不透这里面的玄机。莫非是阿爹？阿爹做人的原则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绝无干这种事的可能。唯一的解释，是我真的艳名远播艳冠群芳，不领舞不足以平民愤？
　　呕，要吐了。
　　我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已经被几名舞娘捉住，押到高台中间。说来也怪，我往这里一站，居高临下，背山靠水，还真的是身心舒畅啊。兴致一来，我就舞了一段。却不是长袖舞，而是剑舞。手中无剑，只能凭想象，饶是如此，这一段剑舞也让我跳得是翩如行云，灵如流水，燿如朝阳，矫如龙翔，来如雷霆，罢如凝光。一舞终了，满堂喝彩，连侯小姐温小姐几个不服气我的人都一齐住了嘴，乖乖地听舞娘调度，站到我的身后。
　　没有机会的时候，不要争不要抢；有机会的时候，全力绽放光芒。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们这一排练，就是一个月光景。这段时间，我和小邑都辞了采桑的活计，日日浸淫在舞蹈的世界里。我于各事，向来每玩必痴。无他，唯有一心钻研进去，才能得其三味，享到外行看热闹享不了的乐趣。这一个月来，我满脑子尽是翘袖、折腰、飞燕、惊鸿，我与舞娘商量，将动作又几度斟酌修改，反复苦练。如是到霜降节气将至，为我们正式裁舞衣之时，我的腰身，比初来排练的那一天又减了两分。
　　到了霜降这一天，全邯郸的人都聚到蜗皇宫，为这丰收的一年欢庆。正午吉时，号角吹响，我们的开场大舞——长袖舞，就此登台。
　　九十九名闺秀分了两边，自高台后方滑出。我见小邑就排在温小姐之后，一张甜憨脸儿紧张得煞白，可到了台上，她就浑然忘了紧张。不止是她，这台上的九十九名闺秀，哪一个不是系出名门，真到拉出来溜溜的时候，都不是见不得世面的主儿。
　　一时间长袖连天，锦绣遍地。小邑她们今日统一穿的是白底绣红纹罗裙，长长的袖子上是红色樱花图案，腰间垂着密密的流苏。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到了我们汉代，对女子腰身的追求没有那么变态，不过这长袖舞除了水袖之外，看的还就是一管灵巧的细腰。
　　锣鼓声渐稠，管笙奏的是高祖的《大风歌》。到第二遍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响起，我心知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此时那九十九名闺蜜已经形成两圈缓缓转动的圆圈，我背对观众，拧动蛮腰，轻舒水袖，慢舞至圆圈中心。
　　我一袭红裙，裙上绣的却不是樱花，而是我大汉另一国花——白菊。一个赤红色的我，在九十九身白裙之中，被衬得触目惊心，像美人眉间的一颗朱砂痣。音乐放缓，圆圈散开，我从圈中舞出来，渐渐回身面向观众。
　　掷袖，下腰，旋身。我心中想着的人是虞姬。舞蹈亦是一种表演，要想有表现力，最好入戏，我为自己找到的角色，就是那辗转蛾眉马前死的霸王的女人。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我心中默想着这句子，舞姿就自带苍凉悲壮。果然，观众很快就尽被我感染，要知我大汉人人通音律、善歌舞，人人自带文艺细胞。
　　渐渐地，歌舞近尾声。此处是我的大挑战，我要在白裙的包围中，原地飞旋三十圈。为了练这飞旋，特意请了胡人舞娘来训练我，从一开始转□□圈便晕，到现在终于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转上三十圈。
　　我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已开始齐声喝彩。待转到二十圈，台下的喝彩声越来越大，我听在耳中，笑得更甜。
　　突然，我眼中撞入一副熟悉的眉眼：在高台的对面，另搭着一个看台，上面放着几把太师椅，正中的一把上坐着的是郡守曹大人；而左侧的那一把上，赫然正坐着项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