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 53 章 ...
-
这日上半天,便是由九嬷嬷教了我们立、行、坐;接着午膳小憩;下半天,又换了一位年长嬷嬷教了女红。放学后的傍晚时分,是我最期待的时间,因为这时候可以会见亲友,昨日阿哥说好了来看我的。
阿哥果然在厅堂里等着我,细细问了我这一天的经历,说道:“我们小英,此番真的长大了。阿哥只愿你长大之后,还能够常常见到你。”
阿哥这几日说话总是怪怪的。我奇怪地问:“阿哥怎的突发此言?我自然要与阿哥时常见面,难道会有什么缘故见不得面吗?”
“世事难料。”阿哥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坐了一会儿,就留下一包我爱吃的糖炒栗子,离开了。
我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朝内院走,心里琢磨着阿哥这是怎么了。才走至内院院门,听见后面有宫女叫我:“秦氏女公子,请留步,你有访客。”
怎么,是阿哥方才忘了什么话吗?我折返身回到厅堂,刚走进门,手里的一包糖炒栗子却差点掉在地上。
站在那里背着手等我的人,尽管只有一个背影,我也认得出,是他,项扶苏。
项扶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我见他在京城里做的打扮,又与在邯郸时的私服官服都不一样:一件玉色长帛,腰上是宝蓝色绣金腰带。头上并未戴冠,只束着一个发髻,用镂金发簪插着。如此简单的衣饰品将他儒雅又干练的气质全部衬托出来,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浑身喷薄着百分之一百的男人气,下一秒钟无论出剑、挥毫、抑或治国都毫不违和。
我想起上次见他,是秋典那一天了。他穿着红色的马球服,那时我想着他穿红好看,以后要劝他多多穿红。可我现在又改了主意,不如劝他以后多穿青玉色,实在好看。
可转念一想,我哂然而笑——他穿红也好,穿青也罢,哪里又轮得着我多说一句了?
我这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等了半晌,见我不说话,习惯性地眉毛一扬,问:“秦兄走了?我才要进来,见他进来,只好一直等在车里。”
他这样等着——是为了要见我?
庆典那天他的冷漠,还清晰地留在心里。那天走出郡衙的大门,我命令自己把自尊捡起来,把他从此放下。
我想到这里,冷淡地后退半步,行了个礼:“小女不知项大人也在京中,不知项大人找我有何指教。”
“每年岁首,各地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你秦氏一门都是闲云野鹤,所以不知道。”他说着,走到案几旁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对我说:“过来坐。”语气很温柔,没有往常那种冷意。
我逐渐理清了眼下的状况:他进京多日了,一直在官邸中排队等着入宫向武帝述职。而我入公宫教茶,在乡中不算小事,也是要上乡志的,乡志一早就递到他手里了,他对我的踪迹自然了如指掌。只是他既无意于我,特意来寻我,又为何故呢?
我站了一会儿,他默默等着。终于,我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坐他刚才拍的地方,而是坐到他对面,还觉得不大真实,如在梦中。
他似是没话找话说,指了指我放在案几上的糖炒栗子,问:“你喜欢吃这个?”
我看看栗子,点点头。
他不说话了,默默替我剥栗子,从袖袋里拿出一方丝帕,将栗仁放在上面,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将栗仁推向我。我冷漠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这一次我绝没有看错,是抱歉和恳求。
他又推了推,有些艰难地低唤:“小英。”
我瞪着他,说:“我再问一次,上一次秋典上,让我领舞的人,是不是你?”
“是。”他直截了当。
“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想看见你。”
心脏狂跳起来,跳得我担心他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为了掩饰,我拿起一个栗仁默默地放到嘴里啃。好甜。突然,我的脑子里闪入一个想法:阿爹阿娘赶火似地把我送来教茶,阿哥又说了一车子的古怪话;这还不算,连这个我以为再也不会来看我的人都来看我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声音微微颤抖地问:“我……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什么?”他不解地问。
“你们一个两个古里古怪的,我可是生了什么病,就要死了吗?”
他忍不住笑了,忍不住抚上了我的头发:“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日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那为何阿哥说,但愿能常常与我见面;你又突然对我这样温柔。你快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凝视我半晌,似是下了决心,说道:“也罢,让你知道也好。说起来,这事还怪我。”
“什么事怪你?”
“秋典我为了私心,安排你领舞。谁承想那典礼之上,有两位来为今上物色嫔妃的掖庭丞——一眼就看中了你,因此上,你这一路进京、入公宫,其实都是奉旨而行。想来不日你就会入宫,日后——希望娘娘还能记得小人。”他笑着,笑得那么苦涩,又说:“不过,还是忘了吧。娘娘这一去,势必能深得龙宠,他日再见于君侧之时,千万已经不认得小人了才好。”
我呆坐在那里,如遭雷击,心里电光火石般一转,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连了起来。他又说:“我听闻,今日今上已经来过公宫了,你……是否已经面过圣了?”
我想起窗口的那声轻笑,摇头道:“我没有瞧见他。”
“以后切莫再他不他的了。宫内险恶,伴君如伴虎,你一定要谨言慎行,步步留心。”他微微欠身看着我,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恳切。
我摇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泪了:“我不去。”
他不说话,还是紧盯着我,眼里似也有了泪光。
“是你害的我,你要替我解决。我横竖不进宫,我明日就要回邯郸去,我要去问问阿爹阿娘,我原本就未许嫁,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我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了。
他温言劝道:“今上要看你,你阿爹阿娘也别无选择,你不必气他们。”
“那我就气你!”
“嘘。”他将食指比在唇上:“你气我可以,不过千万别再说不进宫的话。这里耳目多,万一传到上面,可是砍头的大罪。”
这还用得着他说。我再孩子气,这道理还是明白的。我又呆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就像被困进了网里的鸟儿,无路可逃,看看眼前的他也是一副无法可想的模样,越发的心灰意冷,压低声音说道:“我即便去了,也偏不忘了你,偏要记得你。我来日做了娘娘,第一个要斩的人就是你!我说到做到,你等着!你等着!”
“好,小人一定洗干净脖子,等着娘娘来斩。”他的声音如水温柔,眼神留恋地在我脸上掠过,从眼睛,到脸颊,在嘴唇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我被他看得浑身燥热,心底却一片冰凉,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他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再也不隐藏和压抑感情。
他在挥霍。因为,我们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