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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莓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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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郁朗开车驶离水泥厂。身后的水泥厂内一片繁忙,很久都没有停息。
郁朗发烧了。
身上的泡沫还没有洗掉,室内的灯咔咔闪了两下灭了,就连热水器也不出水了,归于平静。
郁朗站在浴室像一只淋雨的蘑菇,有时候他真想报警,手上却连拿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晕头转向地摸回卧室,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的时候,许清早早等在水泥厂门口,可是左等右等都没看到绿色的车开过来,只好闷闷不乐地去干活了。
“小宝,我昨天看到你进大老板的办公室了。”张铁牛穿着短袖,和许清并排推着车。
“嗯。”许清心不在焉地胡乱应答。
“大老板是不是也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啊?”张铁牛问道。
郁朗看起来很年轻,估计比许清大不了几岁,或许他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他们这些人里也就许清和他接触的多,所以他来问问。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许清低着头推车,双手暗暗使劲。
旁边推车的棕色上衣男子听到后,插了一嘴进来。
“小宝,你比我们都小,可别被骗了,看他那样子就不像是会把我们工人放在心上的人,”棕色上衣男咂咂嘴,继续说道: “就他开那车,我昨天查了,绝对不低于这个数。”
说着手里比划了两下。
“50万?!”许清低呼出声。
“可不是嘛,你看咱厂里,谁开过那么贵的车,估计连碰都没碰过。”棕衣男又啧啧两声,推车走了。
许清沉默了,五十万是多少?
估计能买一亿个苹果。
一亿是多少?
得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满天的苹果,许清这辈子都吃不完。
休息间隙,许清坐在墙根拿出手机看着郁朗的头像,脑子里把满天星变成了满天的红苹果,嘴角莫名抽搐。
张铁牛拿着毛巾,跟他坐在一起。
“小宝,有件事我没打算跟你说,但我媳妇说了这样不对,还是想跟你说一声。”
张铁牛平日里都是一副小模样,难得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许清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你说。”许清也板起一张脸,严肃起来。
“他们准备往大老板的饭里下泻药,泻药是在兽医站买的,给牛用的那种。”
“什么!”许清惊得站了起来,张铁牛赶紧捂住他的嘴,见许清安静了才放开。
“牛吃了都得拉一天,活人吃了不得变成死人啊!”许清实在无法不激动,甩开张铁牛满厂子找郁朗。
张铁牛叹了口气,抬头看到赵州站在楼上的窗口看着他,朝他点点头,张铁牛挥挥手,继续干活去了。
找了一圈又一圈没找见人,许清站在水泥厂前面的大石头上,石头上用红字写着“劳动最光荣”,他捏着手机给郁朗发消息。
他眉头皱起几乎要连成一个一字。
叮叮叮!
叮叮叮!
房间里一片昏暗,郁朗把头埋在枕头里,眼睛还没睁开,听到手机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要死啊!”接通电话,郁朗的声音沙哑,带着烦躁和浓厚的鼻音。
“郁……郁朗?”他是在骂人吗?好听。
许清把手机拿到耳边仔细听,除了这句,那头安静得很,甚至能听到呼吸声。
“郁朗。”许清又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像一支羽毛轻轻扫过,怕吵到别人一样。
郁朗没应,又睡过去了,电话没有挂断。
许清黑亮着眼睛,把电话听筒放在耳边声音放到最大。
还在睡觉,应该没事吧,许清心想,保持安静不忍心打扰他。
他的心脏跟着呼吸声同频跳动着,这种感觉很奇怪,如同羽毛滑过心脏。他把手放在胸口处,扑通扑通。
“怎么会这样?”许清低声呢喃着,他不理解,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字。
下午时,郁朗才清醒,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是晕乎乎的,额头有点发热。
“轰隆轰隆轰隆隆……”
怪声从床头手机里传来,像是站在了刚起飞的飞机下面。
他拿起手机,嘶了一声。
通话时间三小时三十五分钟,后面的秒数还在跳动着,通话还在继续。
看到上面的狗尾巴草头像,他捏了捏眉心。
这家伙在搞什么?
“许清吗?”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突然一声吼叫传来,吼得郁朗一震。
“小宝,有你电话!”
轰隆隆—
不一会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传来,许清调整呼吸。
“郁朗?”许清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郁朗拧眉,这小傻子要不要先看看是谁先给谁打的电话。
沉默。
许清发现了不对劲。
“对不起!是我忘记挂电话了!”许清心脏猛地一跳,语调低丧着,听起来有点懊恼。
“……你有什么事吗?”郁朗穿上睡衣,下床接了杯水。
“没,没有事。”
“那挂了。”
“别!我……我听你声音有点不对,是感冒了吗?”
郁朗吸鼻子的动作顿了顿,举起水杯喝了一口,火烧似的喉咙得到滋润。
“是啊,要烧死了。”郁朗的语气实在是平淡,就像在说的不是自己。
啊?要烧死了?听起来很严重!
许清还想再说点什么,郁朗却挂了电话,整个人急得不行。
许清家。
郁朗蹲在地上,捂着脸,耳尖泛红。蹲了好久,他揉了揉脸,若无其事去洗漱了。
许清喘着粗气跑到研磨机前,找到赵州。
“厂长厂长,我想请个假。”
赵州扭头看他。
“请假?请什么假?咱厂子里什么时候用请假了,有急事你说一声就走呗,又不是不回来。”
“主要是我还想借你的车用用。”许清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整张脸因为跑步而泛红。
赵州看许勤如此着急,笑着从水泥堆上走下来。
“怎么,小宝有情况呀?”赵州和蔼地拍了拍许勤的肩膀,调侃的语气。
许清鹌鹑一样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行了,去吧。顺便替我好好看着他。”
看着他,看着谁?
许清挠了挠脑袋,一双眼睛无辜, “厂长,你知道我去找谁?”
赵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许清就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去找郁朗的。
“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话好交流,多接触接触不是挺好吗?”
许清从小在水泥厂长大,成年了就在水泥厂里干活,没人见过他的父母,是赵州把他养大的。
这么多年来,许清接触的都是他们这帮工人,时间长了,跟同龄人也就没什么话题。
看他主动接近郁朗,赵州还是挺欣慰的。
许清骑着小电驴,匆匆忙忙往县城赶。
郁朗身体好了很多,但额头还是有点烫,扫了卧室一眼,看起来不像是有备用药的样子,套上外套准备去一趟药店。
手搭在门把手上,刚要开门,听到哎呦一声。
许清手里拎着一大塑料袋的东西,捂着鼻子。
“你怎么来了?”郁朗有些惊讶, “不好意思啊,你在门口也没个声。”
“没事没事。”许清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进了门。他没穿外套,随手搭在小电驴上了,有味,他怕郁朗闻了难受。
塑料袋里有消炎药,感冒药,体温计,还有面包和几瓶水。
“谢了啊。”说着,郁朗抓起感冒药就要吃。
“等下,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要不容易胃疼。”许清拿走感冒药,把面包递给他,然后安安静静看着郁朗。
两个人坐在卧室里,郁朗突然觉得有些挤。
阳光顺着窗子照进来,外面就是小花园,有几个老年人在晒太阳。
喝完药,郁朗想起来停电这事。
“对了,你是不是忘记交电费了?”郁朗问他。
“没啊,我昨天一起给交了。”许清站起身按了两下开关,灯泡没反应。
“那可能是跳闸了,我出去看看。”许清说出去,也没动地方,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来掏去。
郁朗看着他的动作正疑惑,难不成口袋里有修理工具?
“给。”终于掏出来了,是一颗糖,粉色包装,草莓味。
“嗯?”郁朗歪歪头,不理解许清的操作。
“啊……就是……你刚刚不是喝了药吗,吃一颗糖就不苦了。”许清语无伦次,干脆把糖放在床上,红着脸走出房间查看配电箱去了。
郁朗默默看了眼感冒药的盒子,胶囊款。
打开配电箱,确实是跳闸,故障指示灯变黄了。
许清按了下合闸按钮,又把总闸推上去。
“来电了吗?”他朝屋里喊了声。
郁朗按下开关,灯泡闪了几下然后稳定地亮了起来。
“来了。”
许清拍拍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那行,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我随时都在,”许清朝屋里看了看,郁朗穿着深色的丝绸睡衣,能看到身体的轮廓,正看着他, “我先走了!”
他急急忙忙撂下这句话,跳上小电驴消失了,还没等郁朗说什么。
唇间的草莓味随着平静的秋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郁朗看着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慢慢上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