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芒》雪蚕

67、也许……我不该回来

　　车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这是一家连锁品牌店，店内装修多以暖色为主，店外设有金丝编制靠椅，恰到好处的桌椅分布，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感受到车子停下，余柚音睁开双眼，她环视一遍周围，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下车的周楚然身上。
　　江楚然靠近车窗，微微弯腰道：“余小姐早上并没有吃饭，我进去买个欧包和拿铁，请先稍等我一下。”
　　“我……”余柚音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已转身朝咖啡店走去。
　　余柚音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后视镜。
　　江楚然是助理，可却是孟颂的，如果是孟颂的话，相信这个工作狂般的江楚然会贴心的关注他有没有吃饭。
　　至于为什么突然关心自己，这么浅显易懂的举动，余柚音想不明白也难。
　　五分钟后，江楚然从咖啡店走出，手里提着两个牛皮纸袋，时刻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透着如释重负。
　　江楚然从车窗外将纸袋递进去：“离邹总家还有十五分钟路程，先垫垫肚子。”
　　余柚音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温热，她抬头向对方笑了笑：“谢谢。”
　　看着这笑，真的很难把她跟面无表情威胁自己的女孩联想在一起，江楚然嘴角扯出弧度：“应该的，不用谢。”
　　江楚然很是一丝不苟，说是十五分钟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孟家祖辈开始便极为有钱，家底殷实，早年间北平动荡，百姓苦不堪言，就连地处高位的人家也不列外，今天抓报社主编，明天押着委任官进监狱喝一壶茶。
　　孟家掌权人孟白生高瞻远瞩，借着回乡祭拜的名义，携亲眷丢弃万贯家产南下。
　　事实证明，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钱总是能赚回来的，借着新兴的机织还没有传到南方，孟白生利用信息差，引进外国机器，以便宜价格购入土地建厂，在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投入生产。
　　在其他效仿者后知后觉开始跟随时，孟家机织布的名号早已打响，加上还开了当地最大的百货大楼，孟家早已成了当地金字招牌。
　　北平南下，习惯却是难以更改，白色独栋小洋楼，院子种植着外国青叶木，中心的喷泉喷涌，带有法国艺术气息的雕塑，神秘而又唯美。
　　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霜，这处楼房也只是沉淀了些韵味而已，没有丝毫的破败，显然是请人精心维护着的。
　　丈夫去世，儿子出国留学，邹洁平一个人守在偌大的别墅，除了下人能发出点声响，这座房子俨然成了空洞的躯壳。
　　纵使如此，邹洁平却从未生出离开的心思，足可见，她是个念旧的人。
　　这样的人，却在孟颂跟戚韵回国后，担心这位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儿媳不习惯跟长辈住一起，特意给他们在市中心买了栋别墅，可谓贴心至极。
　　江楚然尽责的扮演司机的角色，见余柚音盯着窗外，像是发呆一般，他提醒道：“余小姐，孟家到了。”
　　余柚音收回思绪，回过头看了江楚然一眼：“谢谢你带我过来，你在外面等我，我就问一些事，很快就会出来的。”
　　“嗯。”江楚然简短的应了一声。
　　下车后，余柚音还未走进大门，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她不禁回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孟颂和戚韵，孟颂还是昨天那身西装，眼下微微泛着青色，浑身带着一夜未眠的沧桑感。
　　而戚韵看起来也没好上多少，身材极为高挑的她，该有的地方都有，所以看起来没那么纤细，可不到半月的时间，她整个瘦了一圈，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像是筋疲力竭的模样。
　　余柚音看看他们两人，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戚韵身上：“戚姐姐?你……你们怎么来了？”
　　对于孟颂会来，余柚音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得到江楚然的通知，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看着她单独跟邹洁平见面。
　　但戚韵会跟着一起来，余柚音是没想到的，江楚然不会另外告知戚韵，唯一的可能是孟颂叫上戚韵一起来的。
　　至于孟颂为什么要这么做，余柚音暂时想不明白。
　　孟颂抿着唇没说话，身旁的戚韵没好气的撞向他的肩膀：“担心就直说，瞧你这个别扭的劲，我都快怀疑刚刚吼着让司机快点的人不是你了。”
　　孟颂扫了她一眼，平静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戚韵显然不会服气，立即就呛了回去：“管得真多，人家说话也要管，这是我的权利懂不懂？”
　　孟颂没同戚韵掰扯，他看向余柚音，眼中情绪复杂：“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不跟你说，你不是也来了吗？”余柚音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
　　听到回答，孟颂怔了一怔，然后，他苦笑着说：“柚音，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下夹在中间的难处。”
　　“我没怪你。”余柚音笑了下，无比平淡地说：“毕竟你救了我妈的命，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你。”
　　孟颂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握了握身侧的手，一张脸绷得极紧。
　　见此，身旁的戚韵赶紧圆场，她牵起余柚音的手，向对方介绍起了周遭。
　　“当时第一次来这，我还以为是进入历史书了呢，孟颂还是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当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后面上网搜了才知道。”
　　说完，戚韵捂着嘴笑了起来，很努力在活跃气氛。
　　“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质问声：“孟颂别告诉我是你让她来的，赶紧让她走，我不想看到她。”
　　余柚音缓缓转身，一个穿着黑色暗纹旗袍的女人映入眼帘，此刻正审视着自己。
　　对于当年的事，邹洁平调查得很详细，更何况这女孩跟她母亲的眼睛那么相似，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这种眼神看得人很不舒服，余柚音回望过去，眼中平淡的情绪看得对方有些惊讶。
　　戚韵脸上绽放出笑容，不动声色地挡在余柚音身前：“那个……我听说您身体不太好，就想着来看看您。”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身体不好？”邹洁平平静的询问。
　　这话一出，戚韵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邹洁平把目光放在戚韵身上，在看到对方脸色后，语调意外的软了下来：“反倒是你，怎么几天没见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都说了女人多喝酒不是好事，非不听。”
　　戚韵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只是说：“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以后会少喝点酒的。”
　　得到满意的回答，邹洁平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笑得泛起波纹：“这才对嘛，我还指望抱孙子呢，酒这种东西，少喝才行。”
　　“哈哈哈，这种事……急不来的。”戚韵陪着笑，目光忍不住看向身后的余柚音，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
　　余柚音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邹洁平拉着戚韵的手，想留对方吃个午餐再走，至于旁边木头般的孟颂，她心里有气，所以将对方忽视的彻底。
　　像是忽然想起还有第四人，邹洁平缓缓转身，她看着余柚音，有些疑惑的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并没有邀请你过来，不请自来是一件很冒犯的事，难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邹洁平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语速，她站在白玉石阶上，身为上位者的威压丝毫不减。
　　听到对方提及彭淑，余柚音的眼神忽变，她抬起头直视对方，毫不示弱道：“关于我母亲的事，我刚好也有些事想要问您。”
　　“是关于那女人失踪的事吧。”
　　邹洁平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告诉你，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那女人自导自演的好戏，有这么个母亲，你还真是可怜又……”
　　“够了！”一直沉默的孟颂厉声道：“您少说两句吧，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你……”邹洁平看向孟颂，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谁允许你这么跟我大呼小叫。”
　　孟颂从小身体不好，所以由邹洁平亲自带大，对于这个家中的独子，邹洁平报以厚望，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而孟颂虽然误入歧途，但也及时改正了回来，对于这个孝顺至极的儿子，邹洁平是十分欣慰的。
　　而如今他竟然对生育自己的母亲质问起来，还是为了那对母女，自己只不过多说了几句，他便如此维护，真真……让人寒心。
　　邹洁平握着戚韵的手愈发用力，岁月流逝，她的手不似年轻时纤细优美，形似干枯的树枝。
　　戚韵被握得吃痛，她眉毛轻皱起，压抑着音调道：“妈您别动气，孟颂不是故意的，最近烦心事有些多，他有些上火。”
　　替孟颂解释一通后，戚韵向他使了个眼色：“愣着干什么，赶紧跟妈道歉。”
　　孟颂冷哼一声，对于戚韵和事佬的做法很是不屑：“不关你事，不让你来，非跟着一起，我看你就是闲的了。”
　　“你！”戚韵气极了，腾腾两步走到孟颂面前，她指着对方的鼻子道：“孟颂你就不是个东西，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柚音在这，你以为老娘愿意趟这趟浑水吗？”
　　“你也可以不来，我自己可以处理好。”孟颂不甘示弱道。
　　闻言，戚韵差点背过气去，孟颂要是能处理好，就不会拖着两年不让柚音认祖归宗了，如今更是逼得小姑娘来要说法。
　　事已至此，戚韵不想把场面搞得更加难看，她牵起一旁余柚音的手，向对方投去一个“别怕，姐保护你的眼神”。
　　戚韵脸上扬起得体的笑，对着邹洁平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我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不等对方开口，戚韵拉着余柚音的手转身就走，一副护犊子的摸样。
　　余柚音乖顺地跟在后面，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淡淡道：“余英华是您找来的吧，对于我们母子，您可真是费心了。”
　　余柚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您说我母亲的失踪跟您没关系，希望真的如此，不然话，您不就自降身份了吗？”
　　邹洁平微眯眼睛，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她看着余柚音，觉得这姑娘跟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些像。
　　不过……如果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的话，这几分相似，会让她更加厌恶。
　　邹洁平给出自己的忠告：“把心思放正道上，别学那个女人，整天异想天开，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一切……”余柚音若有所指的说：“不都拜你所赐吗？”
　　余柚音这次来是想问母亲的下落，可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她明白这是白来一趟。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还是戚韵最先反应过来，她干笑着，拉着余柚音就往外走。
　　“我看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我窗户外面还种着含羞草呢，别一会淹死了。”
　　车门打开，余柚音被塞进了后座，她看向一旁的戚韵，认真地说：“戚姐姐，含羞草不能种在窗台，它不是很喜欢阳光。”
　　“是这样吗？”戚韵疑惑的问。
　　余柚音点了点头，还未等她说话，戚韵的食指便戳向她的额头：“就你懂得多，我又不种又怎么会知道。”
　　余柚音被戳得身子一歪，愣了一瞬后，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谢谢。”安静的车内响起女孩的道谢声。
　　按理来说，对于自己和母亲的存在，身为孟颂妻子的戚韵应当是十分厌恶，就算不厌恶，那也是不想多看一眼的存在，可她来到r市，事无巨细帮助自己的人，是戚韵。
　　看着眼前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十分细腻的大姐姐，余柚音伸出手，动作轻缓地将手放在对方的小腹上。
　　“戚姐姐，这是你的家，我也许……不该回来……”
　　戚韵咽了咽口水，刚想反驳，只听余柚音又道：“可戚姐姐，我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还是闯进了你的生活。”
　　“抱歉。”余柚音低声道。
　　拥有如此经历的余柚音，对于生活本该平静安乐的戚韵，心中总是会生出愧疚。
　　戚韵嘴唇动了两下，最终没开口，她深深叹了口气，温热的手心覆上余柚音的手，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说：“傻孩子，你是最不应该道歉的那个人，所以……你的道歉我并不接受。”
　　戚韵一脸不赞同：“想太多可是会加速衰老的，瞧瞧这满脸的胶原蛋白，真是年轻不怕。”
　　说着，她还伸手摸了把余柚音的脸，口中不停地发出艳羡之词。
　　这一打岔，将余柚音弄了个手足无措，她脸色微红，却并没有躲过对方的魔爪。
　　“谢谢。”余柚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