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重叙事》晓来山林雪

51、围剿

　　当十五架直升机将埋伏在四周的杀手围住时，地面上也几乎都被罩上了阴影。

　　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噪音，已经被打烂的窗户外因为气压鼓起强烈气流。

　　“来了。”渚说。

　　顺着这句话来的还有对面集中火力对抗，杀手们企图击落这些铁疙瘩，换来的却是直升机打开弹孔，朝开火的方向直直扫射过去。

　　扫射，和对面那些人采取的方式一致。

　　高技术的杀手或许能做到在执行任务时百分百命中目标，可现在的事实是面对直升机他们的枪没有多大杀伤力。连发的子弹无力地落在机身上，又软绵绵落在地上，散落的弹壳像热油里溅进了水在杀手脚下狂掉。

　　火力压制，还是跟那些人的方式一致。

　　这么快的速度内那些直升机，或者准确说是战斗机配合有序，分布在大楼四周施行联合清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为了应急，反而……

　　还没等艾文西想完，只听哐当一声，房间里的门被几个人从外打开。

　　带头的那位亮出他的警员证，表情严肃：“查案，两位请配合调查。”

　　要是放在以前艾文西会以为眼前这些人是来救人的，如果他没看到楼下那群警员拉起警戒线，在下面任由杀手开枪的话。

　　“怎么个配合法？”渚的眼里带着戏谑，唇角弯了弯，“缴械投降？还是说……催眠？”

　　催眠？被渚强调的这两个字很难不引起艾文西的注意。他不免联想到之前的出租屋里进小偷，报警后监控里凭空消失的人。

　　明明亲眼看到房间里有人，警方调取的监控里却显示那个时候屋子里无异样。当时艾文西留意到地上被打碎的玻璃品并没回归原位。

　　也就是说，艾文西突然意识到什么，那时候小偷确实进了房间，监控里也确实拍到了。只不过他们被警方用什么方法催眠了，所以导致他们看到的是警方想要他们看到的样子。

　　所以如果自己当时没搬家后果会怎么样呢？艾文西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警方在隐瞒什么，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渚从一开始就告诉他，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警员。他是对的。

　　“采取应急方案前请两位配合工作，”为首的警员说，他面色沉静，语气里并无波动，丝毫没被门外的鼓噪声影响，“我本人不提倡采取暴力解决问题。”

　　艾文西心里：额，那刚才外面那些机关枪是玩具吗？

　　还有，他说的是请两位配合工作，也就是说警方的目标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跟渚。

　　乔伊拉了拉艾文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没有助听器他现在耳中只有蜜蜂扇动翅膀的声音。

　　这个时候没办法腾出手给他戴上助听器，艾文西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暗暗扣紧手枪扳机。

　　“要配合也不是不行，你就站在这被我打成筛子怎么样？”渚冷笑一声，同时一枪过去。

　　弹壳叮地落在脚边，子弹不偏不倚地擦着那警员的颈动脉飞过去，只要偏离半分估计现在都是血溅满墙，他却连眼皮都没眨，平静地翻开手上资料。

　　“对杀人惯犯来说，”警员对渚说，“调查你费了我们一番功夫。

　　杀人惯犯？

　　“根据我拿到的资料，你杀的第一个人是格瓦尔福利院孩子，名叫——”

　　说到这警员故意停顿了下。

　　“苔米。”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让艾文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似真似幻的梦境里，没有脸的人再次举起斧头，朝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身上挥去。

　　连一声尖叫都没有，白色的，红色的污秽物糊在玻璃上，又慢慢淌下来。女孩穿着红裙子……血从肉里出来，又融进身下衣服的布料里。

　　衣服被浸透变成黑色。

　　“一斧毙命，头部被砍穿，作案手法可以说相当残忍。”

　　暴雨，沉闷的暴雨卷来海岸边的鱼腥味混合在空气里，无情地拍打在头顶榕树的叶片上。

　　挥铲，挥铲，挥铲……

　　尚未被雨水渗透的下层壤土，铲子上泥泞不堪，像附着在上面的恶性肿瘤。

　　挥铲，挥铲，机械地一下又一下。

　　然后他抱着要僵未僵的尸体，温度已经完全散去了，不过身下还淌着血水。

　　垂下的头发挡在脸上，头顶的创口从正面看不是很明显，他把苔米抱进挖好的坑里，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挥铲，挥铲……

　　抬起，落下……

　　泥土逐渐盖住苔米的身体，雨声持续不停，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尸体，□□冰凉细腻的触感传来，他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

　　直到进行到收尾，他俯身拨开遮住女孩脸的头发，她双眼紧闭，脸上是不健康的白。

　　他分明看到女孩凸起的眼球咕噜地转了一下，而后她骤然睁大眼，血水从眼眶里渗出来。

　　“埋尸第二天，你转移了尸体并烧了她。”警员的话自面前响起。

　　场景切换，升起的白色浓烟里，有谁正站在里面，视线稍往下是燃起的火堆，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燃烧着。

　　艾文西想拨开面前的这层白雾看向另一边，却怎么也走不近。

　　每往前一步，眼前的景象就后退相同的距离，又或者是艾文西根本就没动，向前走的动作不过是他的臆想。

　　他闻到烤焦的肉味，白烟因为烧了东西变黑，冲天的黑气让人作呕。

　　这里不对劲，所有的一切，艾文西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

　　所谓催眠也就是把你带入一个对方预设的场景里，并让你以为眼前是真实。

　　打破它的办法也很简单，质疑它的真实。

　　艾文西回过神来，警员抬眸的瞬间他捕捉到刹那的惊讶，不过这种情绪只是忽闪一下。

　　“另外有件命案是在某间汽车旅馆，还是同样的作案手法，用斧头生生砍下了受害者的头，并将其吊在剧院幕布上供人展示。

　　据我们调查，定这间屋子的人叫玛拉，戏剧演员，从那件事开始她就销声匿迹了。

　　直到几个月前警方在鸣狐山庄发现了她的残肢，就身体损毁程度来看不是正常火烧，倒像是被炸毁的。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罪魁祸首。”

　　渚的肩膀微微颤抖，兀自笑起来，倏尔他抬眸道：“说完了？”

　　“请配合调查。”警员肃穆道。

　　“我要是说不呢？”渚笑意更甚。

　　此话一出，身后十几个冲锋枪立刻对准了三个人的脑门。

　　“这么近的距离用冲锋枪不觉得浪费吗？”渚抬手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回头看，只没有声息地挡在艾文西身前。

　　“我说过，非必要时候不会暴力解决。”

　　“真的吗？”身后闷闷的女声传来，惹得众人回头看。

　　密集的子弹交锋里，有人打开其中一架直升机舱门，克莱娜脱下头盔，那张脸俏丽与优雅并存，随手拢起来的头发藏在她的黑色皮质外套下。

　　外套下的白衬衫被血染红，满手的红色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

　　见女友受伤，乔伊关心则乱，外加他听不清刚才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正准备冲过去身后艾文西把他往回一拉，示意他冷静。

　　乔伊不由想起之前在酒吧的电网前差点被电死的经历，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又退回去。

　　“沃尔什·瓦伦？”克莱娜径自走近警员，讪笑道，“这么快又见面了。”

　　为首的那位警员收起手上的材料看过去，他身后几人很默契地对准她的头，随时准备开枪击毙。

　　这个叫沃尔什的警员认领了自己的名字，他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犹疑，思量了近一分钟才带着疑问开口：“你还活着？”

　　彼时外面枪声已尽，埋伏在大楼四周的杀手已被尽数消灭，下面本来骚动的人群早已跑了个没影。

　　艾文西跟渚相视一眼，渚偷偷指了指其中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几个持枪站立的警员。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无光，像个只会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机器，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

　　渚又示意他看地面。

　　视线下移，艾文西快速抓取信息，而后他的心猛一沉——

　　他发现，沃尔什背后，光线落下的地方，那几个警员都没有影子！

　　这边男人盯着克莱娜的额头追问：“怎么可能会活着？”

　　沃尔什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他在几个月前亲手杀了克莱娜，枪口正中眉心，一击毙命。

　　无人在场，他一如既往地冷静处理了尸体，反复确认人已经死透了才把尸体抛到河里。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克莱娜……

　　还有一种可能，他杀死的那个人才是假的。

　　组织下达的任务是活捉目标，在他们被围剿的时候充当个好人把人带回来。枪支只能用于自保和威胁，决不能对几个人使用，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费尽心思在这里跟几个人白费口舌。

　　上头的人告诉他要是不能把人活捉回去，那他们进行到现在的成果就完了。

　　可惜刚才的催眠对两人无效，目标警觉性太强，且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情绪。现在又加了个克莱娜，沃尔什已预料到自己的失败。

　　加入组织以来只要他出手就从没失败过，包括上次清理克莱娜的任务。

　　组织的信息从不会出错。

　　所以那时候被杀死的人的确是克莱娜。

　　想到这，沃尔什蹙了下眉。

　　克莱娜很满意警员的反应，她拿带血的手拍了拍警员的脸，贴在他耳侧笑呵呵道：“任务失败，组织派我来……清理废物。”

　　艾文西听不清克莱娜说了什么，背对着也看不清她露出什么表情。

　　他只看到在克莱娜说完这句话时，到现在都没什么表情起伏的沃尔什满眼惊惧，本能地高声命令道：“开枪！立刻开枪！”

　　命令已传达，身后本该开始射击的队友却依旧呆站着，空洞的眼睛望向天花板。

　　组织在几个小时前跟他说过，为了保证本次的任务成功，这些人将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

　　“你不用带任何武器，免得脏了你的手。”组织的人说。

　　“开枪！！！”

　　回应他的是死一样的静。

　　沃尔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窒息，也知道自己今天跑不了了，原来从开始就是个陷阱。

　　其中一位警员主动把手上的冲锋枪交给克莱娜，她有些嫌弃地接过去，抬手示意身后三人往后撤。

　　“这么近的距离用冲锋枪有点浪费。”她低头摆弄了几下枪杆，娴熟地抬起。

　　来时的门已经关闭，本对准目标的十几把冲锋枪此刻正对着沃尔什的额头，他本来该是他们的主人。

　　沃尔什已退无可退，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死前他只想搞清楚最后一个问题。

　　“打成筛子的话会不会太暴力了？”克莱娜低声道，像在自言自语。

　　“其实你……”

　　“还是打成筛子吧。”

　　这两句话重叠，冲锋枪毫无人情地开火，沃尔夫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血肉四处飞溅，冲锋枪近乎凶残的攻击让人在几秒内四分五裂。

　　沃尔什不止被打成筛子。

　　房间里腥臭味扑鼻而来，同样目睹了所有的乔伊啊了声，猛地扶墙吐了。

　　克莱娜回头，苍白的脸上溅上了血，她的眼神变得优雅而温和，很难想象她是用什么表情开的枪。

　　她走到几人身边，朝窗外的直升机指了下，有些无奈道：“你俩先走吧，这笨蛋估计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