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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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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儿子,今天中午你们班老师又拖堂了?”宋与芳碗筷一搁,端起一盘一点儿没动的,趿拉着鞋走向厨房。
“是啊,拖堂了。”陈昱乐背身关了门,往下一蹲。
“等着,妈给你把鱼热热。”抽烟一开,拧了旋钮,一转火升腾起来。
“谢谢妈。”抽右脚踩左脚,脱鞋放鞋架。
“书包怎么没背回来?上午老师没布置作业吗?”陈承光捏着遥控,余光瞟他一眼,葛优瘫在沙发上。
“嗯,没布置。”他走到厨房旁,声音拖得懒洋洋。
“儿子不就是中午没背书包回家嘛,吃饭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你还非得让他把时间挤出来写作业啊。”翻炒,出锅,老妈热好红烧鱼,他跟着香气走过去,“来,乐宝,端好。别理你爸,赶紧洗手吃饭了。”
“我这不也是,关心咱儿子嘛。”陈承光摸摸脑壳,嘿嘿地笑了两声。
这饭吃的挺闷。老爸几次说了点儿什么,他始终不接话茬,索性电视关了,搬着长椅让他给挪挪,搁他边上一坐,老父亲笑看着他,“儿啊,你倒是搭个腔啊。”
“干吗,”陈昱乐给了一秒父慈子笑的标准回应,胳膊肘往里一收,躲开老爸伸来的手,脸色堪比鲱鱼罐头,“您逗哏我捧哏啊。”
吃完碗筷收拾完,经过老爸边上,又一躲。
鱼没吃几口,更别提蔬菜和肉。老妈见了直摇头。
陈承光张嘴想叫他,他背影一闪,往房间直蹿。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你看看你,一张嘴净惹咱儿子不高兴,不会说话不会不说话吗?啊?”宋与芳背一塌,周身陷在沙发,“原来咱儿子跟你多好啊,他就跟你好,妈也不要,跟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也,又不是,瞧你这话说的,酸不溜秋。“陈承光佝着背走过来,一个劲儿地唉,愁得厉害。
宋与芳总劝他不得,懒得理睬,拿盖毯把自个儿裹严实了,“我歇会儿,看你的中央13套,声小点儿。”
“刚儿子在我就想说了,别老把遥控一捏着。”
“我,这。”陈承光把遥控扔进茶几下的抽屉,这头想说点儿什么,话到嘴边,宋与芳眼睛已经眯上了。位置不偏不倚地对上空调风口。
没法子,扯了沙发顶上另一床薄毯,两人一共,互相偎依着胳膊,懒得想那多。热不着,挺暖和。
8
睡觉,关门。两个世界的人。
陈昱乐往床上一扑,踢了鞋,脸闷枕头上好一会儿才抬起,裤兜扯出耳机。
手机呢?
包里。
书包呢?
梦里。
不好应变的,习惯这玩意儿。
窗帘是早上拉开的,窗子除了清晨他自个儿开了通风那会儿,夏天一直是闭着的。回家前空调已经开了,爸妈给他预备的。没什么可抱怨,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走过来的是希望,走过去的是梦想。谁都是正当好的太阳。看得到的明天,谷底一样辉煌。
一如既往,一切照常。
就是没个避暑地方。
拽了个抱枕,往半空一扔,落他胸口,睡得安稳。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不跟别人比,只比照自己。
无敌寂寞,寂寞无敌。
来啊,造作啊。找不进状态,把抱枕往臂弯一夹,翻身下床。
反正有大把时光。
9
下午兜了个圈,经过三班门口。汪亮和他小弟们搭着扶手,骂咧不休,口吐芬芳到激动处,一个不经意地转头,一群鼻青脸肿的和一个戴口罩的,对视上了。
给他一吓,三班前后门摔上了,走廊那几个没在了。
啧啧,这手下的,也忒狠了。他悲悯地一路叹气,一路漂移,彷佛中午那个拆迁大队不是他。走到楼道口扶墙一滑,屈身蹲下。一手捂嘴,一手捂腹,膝盖一压,笑到炸。
太久了,没一个能打。
“同学同学。”
“你还好吧?”
“没事儿吧?”
路过几个学生,男女都有。一只胳膊伸来,他手肘一让,给人挡回去了。
“没事儿。”他站起来,人算高大,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大步点地,敏捷地哆来咪蹦上楼梯。
高手就是要,轻功水上漂。妙啊妙。
“他刚不是,在哭吗?”
“你放心,三班那群傻叉,”到座位后陈昱乐扯了口罩,掀起桌盖,拿水瓶出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水冰凉的,忘记什么时候灌的,一口干完,没怪味儿。拧上盖儿,妥了。
“老陈,你中午……”孟新杰瞅着他,担忧也有,主要是慌,“真去跟汪亮打架了?”
“笑话,”陈昱乐冷呵一声,笑眼看他,“我像是随随便便跟人打架的人吗?”
“那就好。”
“那不叫打架,整个一大型挨打现场好吗?”
“啊,那,”孟新杰打量他一番,挺犹豫的,“哎不是,但我觉着你这打挨的挺高兴啊。”
太优秀,没朋友。陈昱乐决定玉韫珠藏一波,“自找的,没办法。”顿了顿,跟了句,“总之以后,大路小路随你走,汪亮见你,指定调头。”
“谢了。”
“多大事儿。”
想着拿笔,一摸抽屉,少了个兄弟。
“哎,我包呢?”
“噢!”他拍了拍脑门儿,“想起来了。”
中午跑着跑着,一时脑抽,把包扔给了一个小鬼,不认识的。不知道他放学会不会在校门口等着。
如约而至。
多好一词。
只是。
万一他以为的放学是晚上那个。
万一天一黑他认不出自个儿。
万一他把包交给警察叔叔阿姨了。
万一没有万一,先期待着。
所以,那小鬼长什么样来着?
陈昱乐不快乐,真真正正的。
人包分离的第一个下午,想它,想它。
“老孟,”他张手,啪地搭在同桌肩膀,虔诚无比地面朝前方,一个响头磕桌板上,“借我支笔,包忘带了。”
10
第一堂课,书有现成的,懒得看也是真的。找同桌借了套教辅,胡乱写了两题。字迹粗犷,惨遭嫌弃。
孟新杰边擦边叹气,“幸好你用的铅笔。”
蔫巴着,几宿没睡似的,规矩得没半点儿陈昱乐那气人劲儿了。
中途杨力过来瞄了瞄,课间给他张病假条,他说不用,趴会儿就好。
“不是我说,老陈,”孟新杰看不下去他,“你那包里到底有啥?”
“不就一回忘带,至于吗?”
“好不容易过回好日子,”陈昱乐声音低得像压路机碾过的地,“那可是陪我出生入死整整三年的兄弟。”
“兄弟你明白吗?兄弟!”
话一脱嘴他就后悔。抛的时候没带半点儿犹豫,这会儿记起兄弟了?兄弟太重没办法,塑料情好过玻璃渣。没有对比,伤害为零。怎么想自个儿都不够义气,越安慰越不对。
同桌一脸懵逼。不能理解,无法同情。
熬啊熬,一下午没睡着。主要点没到。
11
难得放学早。远远地,看见包了。给人一抱着,一动不动的。
是了,兄弟。
恩人啊,恩人我在这里!
陈昱乐向那小鬼招手,小鬼朝他笑笑,一路小跑,“给,你的包。”
“谢谢啊。”陈昱乐挂肩上,拉下口罩。
“不客气。”小鬼转身走。
“哎哎哎,别着急。”猫扑蝴蝶那样,他展开双臂,绕到小鬼前方, “吃雪糕吗?冰棍儿也行,别的也行,我请。”
“走吧走吧,副食店不就前边儿嘛。”
“两步路,你面前。”
冰柜面上盖了层棉被,他翻页一样掀开 , “吃什么,自己选。”
小鬼再三犹豫,指了指玉米香,蜷回手,往兜里收,他拿起边上的天冰大果一并结账。
“自己选的,拿着。”
“我的,帮我拿着。”
爪机找出扫了码,往口袋一揣,包重新背上,拿回他那个,“谢了。”
出店,路边空了条靠背长椅。陈昱乐翻过去。小鬼兜半圈,把着扶手坐下。
“小鬼,你念初几啊?”
“初三。”
“那不是下月就得中考了。”陈昱乐专心地撕开天冰大果的封口,咂巴两声,摸了摸后脑勺,“忘拿瓢根了。”
小鬼慢条斯理地将玉米香倒提过来,拉开底部封口,雪糕柄抽了,往他手边凑,“给。”
芝麻粒大小,一颗棕色的痣。
小鬼的鼻尖。
太近了,有点。他把头一偏。
自己倒还,也不是很好。
“谢了,”陈昱乐接过,挖了一口雪糕往嘴里送,从兜里摸出爪机,划拉几下,递给他,“下回找你玩,给个□□呗。”
小鬼木了会儿,老老实实地输入自己的□□号,还他爪机。
十位数的号码,改改删删,分三次输完。
小鬼舒了口气,声音很轻。
他往屏幕上一点,页面跳转到账号资料。
头像是系统默认的企鹅,等级只有一颗星。
这小鬼是不是随便打了一串数字上去就给自个儿了,看他认真的样子又不像。
“你不怕哥哥我是坏人吗?”他在好友验证那栏打了“cyl”,确认。
OK,完成。
小鬼微微俯首,咬了口玉米香边沿的威化皮,抿了抿粘在唇上的雪糕,“不怕。”
“为什么不怕?”
什么破问题,莫名其妙。他好笑。
“因为你不是。”
12
这回答给他整得,语塞好一阵。楞是相互一看着,楞了老半天。
比起自个儿,个子算小的。瘦,小孩儿那种,正常瘦。发色芝麻黑,按老妈说法,他生来不具备。皮肤瞅着像棉花糖,不,雪媚娘,也不是,哦对,鸟巢牌雪滋!糯米皮,贼好吃。该买这个的,应景合适。
在他眼里看自己,贼——拉清晰,整个一发光体。
绝了,那广告词,鬼使神差地,他拍了把大腿,高清双摄,拍照神器。
小鬼看过来,陈昱乐挺尬的,“我就是有点儿,腿麻,坐不住了。”
“噢。”小鬼笑了笑,融化了雪糕。淌他一手,顺着手腕流往胳膊肘。
“要吗?”
“啊?”他张张嘴。
“纸。”
“噢,谢了。”擦一擦,攥紧了。
这小鬼看着特单纯,没什么心眼。
兴许是天儿太热,本来不见凉的也没什么,一会儿没吃着,嗓子干得跟冒烟似的,他埋头挖了勺,对着香橙味儿的边沿一咬。冰冰凉,甜丝丝的,比较中心部分的奶油雪糕而言,腻感少了些。
他对着雪糕底说,“你叫什么名字,小鬼。”
“周淇奥。”雪糕旁边的人回答。
“周……长江那桥?”
“不是。周,淇,奥。”
“三点水加一个其他的其,奥数的奥。”
肯定的否定将他打回现实,差点儿闪退诗歌鉴赏模式。
“噢,”他认真思索一阵,君子淇奥,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好听的,好名字。
13
就是……
“感觉念不顺你名字,”他笑笑,怪不好意思,“继续喊你小鬼成不?”
有什么好继续的。
不一定有下回了。
转念一想,还有点吧小感伤。他仰头,将半融的雪糕往嘴里倒。
“嗯。”小鬼点点头,好说话的样子。
“手心伸出来,我写名字你看。”
“陈,昱,乐。”陈昱乐边写边念,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让他能尽量听得更清晰些。
手指修长,指尖没蓄指甲,偏尖的形状。
周淇奥低头看着,手心有点儿痒。
身旁这人凑过来,侧目转向他,“以后喊我昱哥就成。”
14
周淇奥耳朵有点烫,两边都是。
他抬头,迎上陈昱乐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