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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祝靳渊盯着舷窗倒影里少女苍白的唇色,喉结随着她每声呛咳滚动,后方传来细弱猫崽似的啜泣,梁眠的脸贴在冰凉舷窗上,泪水在玻璃与皮肤间积成咸涩的湖泊。

      “谢谢你的……”孟卿探身时撞上少年阴挚的眼神,后半句噎在喉间。

      他伸手调整头顶空调风向,让二十六度的暖流恰好包裹住后排颤抖的肩头。

      “要不要听歌?”孟卿晃着MP3的手突然顿住,梁眠歪头靠着舷窗睡着了,听见少女对着骨灰盒呢喃:“回家了……”

      孟卿盯着舷窗倒影里好友沉睡的侧脸,晨光为梁眠瓷白的皮肤镀上金边,睫毛在漆器表面投下阴影。

      平流层的阳光刺破云海时,前舱传来报纸翻动的沙沙声,祝靳渊盯着经济版香港地产新闻,铅字在视网膜上烧出黑洞,墨色瞳孔映着前舱玻璃的反光,那里有梁眠歪头熟睡的影子。

      黎明前数清机票上的航班号,孟卿意识到某些真相永远不必宣之于口,就像理科楼与文科楼之间那道旋转楼梯,看似背道而驰的轨迹,实则是螺旋上升的共生结构。

      舷窗流过香江灯火,梁眠在梦中攥紧机票存根,而前座少年始终凝视着漆黑屏幕,倒影里梁眠的泪正渗入檀木纹理,像香港夜雨漫过浅水湾的墓碑。

      香港的潮湿季风正在两万英尺高空酝酿,而某个少年藏在狠戾外壳下的温柔,注定是深秋最后一片悬而未落的银杏。

      降落提示音惊醒了浅眠的梁眠,舷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流淌成星河,她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漆器表面。

      孟卿望着越来越近的跑道,似乎读懂祝靳渊眼底的暴戾从何而来———那不过是只不敢降落人间的心事,在云层之上盘旋了十九年的孤鸟。

      赤蠟角机场的廊桥泛着冷金属光泽,梁眠抱紧漆器盒的手指关节发白,孟卿数着传送带滚动的节拍,余光里黑色冲锋衣身影正穿过C出口。

      想起下飞机前对方说的话:“上我后面那辆车。”

      “行李转盘在B区。”孟卿拽住梁眠袖口,掌心汗湿了对方布料,少女单薄肩头还残留着机舱毛毯的温度,却不知这件灰蓝色织物曾被祝靳渊攥出褶皱。

      梁眠恍惚点头,耳畔残留着引擎轰鸣的幻听,祝靳渊倚在7号出口的罗马柱阴影里,指尖烟头明灭如兽瞳。

      三辆黑色商务车呈楔形停泊,为首那辆的后视镜挂件让他眼眸微眯,是只抱着松果的松鼠,和某人钥匙扣上的挂件一样。

      孟卿攥紧拉杆箱的手柄,她看清商务车挡风玻璃后司机的脸,上周出现在梁眠小区楼下收废品的男人,此刻西装革履的模样像极了蜕皮的蛇。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抽搐,却见祝靳渊将烟蒂按灭在垃圾桶顶盖,金属灼烧声里带着某种献祭般的决绝。

      梁眠在车窗倒影里数云朵,第四朵积雨云的形状像母亲做的糯米鸡,她下意识去摸书包侧袋,却触到陌生的硬壳书《香港风物志》扉页夹着的新书签,钢笔字遒劲地写着“维港日落观测点”。

      后视镜里祝靳渊的车突然拐入岔道,轮胎碾过减速带的声音像极了骨灰盒落地时的闷响。

      梁眠怀中的漆器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墓园某处新砌的碑石,正在地脉深处发出召唤。

      海底隧道顶灯在车窗上拉出惨白光痕,孟卿数着第七根立柱掠过的阴影,前车尾灯在五十米外忽明忽暗,祝靳渊的黑色身影倒映在后视镜中,正用虎口抵着喉结松领口,

      少女苍白的脸映在玻璃上,与隧道壁水族箱投射的幽蓝光晕重叠,恍若沉在深海的瓷偶。

      前车突然急刹,阿赓骂了句粤语脏话,他反而低笑出声,长腿抵着前座靠背的模样,像极了斗兽场里等待闸门开启的困兽。

      他大敞的长腿,轮胎碾过减速带引起的震颤,让他后腰那道陈年淤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完事后去哪儿?”阿赓转动方向盘的手背浮着青色刺青。

      隧道橘色灯光掠过他眉骨,在眼睑下投出阴影,笑意不达眼底:“还能去哪?哪次回来不去老宅?”

      阿赓从后视镜瞥见他锁骨处的疤正在抽动,黑裤绷出肌肉线条,仿佛下一秒就要踹碎这逼仄空间。

      阿赓指尖敲着方向盘,腕间菩提串撞出细碎声响,“那完事儿去兰桂坊喝点?”阿赓吹开遮眼的蓝发,改装车尾翼擦着隧道壁广告牌的霓虹掠过。

      “老宅祠堂的藤条该换新了。”后座传来皮革摩擦声,祝靳渊支在脑后的双臂肌肉隆起,黑色衬衫绷出腰腹线条,像头假寐的豹。

      车载音响突然炸开鼓点,他唱的《乱世巨星》混着电流声涌出。

      阿赓后颈汗毛竖起的瞬间,椅背已经挨了记狠踹,祝靳渊的鞋尖抵着他脊椎骨,“你他妈活够了?”少年带笑的语气让空调温度骤降十度。

      “这首多衬渊哥气质啊。”阿赓旋钮的手指发颤,切到《若生命等候》副歌部分,阿赓指尖飞快划过屏幕:“这首抒情!这首温柔!”

      钢琴前奏淌出来,祝靳渊屈指叩击窗沿,腕表秒针与鼓点精准同步。

      这是他在拳击馆KO对手时的习惯动作,此刻却用来克制掐断阿赓脖颈的冲动。

      “看来矿场的碎石机缺个活祭品,”后视镜里祝靳渊倾身,阴影笼罩过来,他伸手掐住阿赓后颈,虎口抵着对方第七节颈椎:“现在送你去?”

      阿赓干笑着切到《灰色轨迹》,贝斯前奏刚起就被掐断,“两年前录的垃圾,你当镇魂曲?下次塞葬礼歌单上。”

      “从你扔掉的电脑里拷的,”蓝发少年举起双手投降,讪笑凝固在嘴角,关掉音响的动作像在拆除炸弹,“车里就存了这几首。”

      阿赓划着最后未播放的歌曲列表:《angel》&《dear John》演奏。

      隧道壁的应急灯将他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暴戾与倦意正在光暗交界处厮杀,阿赓说起老爷子又收购了两家赌场。

      车胎碾过减速带的重响中,少年喉结滚动咽下“多管闲事”的讥讽,想起昨夜父亲秘书发来的简讯———“擅自调用家族私墓,按例当领鞭。”

      隧道出口的风灌进来,少年重新仰倒在真皮座椅里,隧道尽头白光漫进来时,他听见阿赓小声嘟囔“明明唱得挺好啊”,喉结动了动,最终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和血腥味一起吞回胃里。

      祝靳渊摸到藏在座椅夹层的蝴蝶刀,冰凉刀柄纹路嵌进掌心旧茧,后视镜里阿赓的耳环还在晃,晃出十七岁那年暴雨夜,这个混球开着偷来的破卡车来接自己。

      “下次给你录套大悲咒。”阿赓点燃的烟被祝靳渊掐灭在车载烟灰缸,少年屈指弹飞的火星掠过导航屏幕,目的地的红点正在暴雨预警中明明灭灭。

      后视镜里映出后方银灰色丰田,孟卿趴在车窗上的乱发被隧道气流吹成蒲公英。

      “前车是什么人啊?”孟卿佯装整理梁眠的围巾,指尖却将录音笔往司机方向推了半寸,这是她从刑侦剧学来的把戏,可惜忘了关掉笔帽的红色指示灯。

      司机嗤笑出声,烟头在窗外划出猩红弧线:“小姑娘,道上的事情……”

      突然的急刹截断话音,祝靳渊不知何时摇下车窗,手臂探出窗外,左手攥着盒未拆封的晕车贴,右手冲后方比划通行手势。

      咸涩海风灌进车厢,吹散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戾气,梁眠在颠簸中惊醒,额角薄汗浸湿了孟卿肩头衣料,她本能地抱紧漆器盒,看见前车后座飞出的晕车贴,胃部泛起细密的痒,像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

      她们乘坐的车正经过某栋玻璃幕墙大厦,倒影中祝靳渊的车如幽灵般出现在后方。

      她想起飞机上少年碾药时暴起的青筋,想起他假装偶然扔来的毛毯,更想起梁眠沉睡时,那人隔着座椅缝隙凝视的眸光。

      梁眠将脸贴上冰凉车窗,海岸线在晨光中浮沉,睫毛垂落成帘。

      她记得那个黄昏,电视屏幕里维多利亚港的游轮划开暮色,母亲生前总说“等阿眠考上港大就回去看灯塔”。

      青灰色石碑沁着晨露,梁眠的指尖抚过“慈母梁清月”几个阴刻字时,触到某种冰凉的钝痛。

      孟卿替她拢紧米色开衫,远处松柏林传来乌鸦振翅声,惊落了碑前白菊上的霜粒。

      少女数着贡盘里的五色糕,是母亲经常念叨的港式茶楼味道,此刻甜腻香气混着泥土腥气,在她胃部绞成解不开的绳结。

      “梁小姐,吉时到了。”殡仪师递来金箔纸伞,伞骨阴影落在骨灰盒鎏金锁扣上,映出后方石阶处一抹黑色身影。

      祝靳渊倚着百年香樟树,西装袖箍缠着孝带,指间香烟燃出笔直的灰柱,仿佛与身后缭绕的香火较劲。

      “妈妈,这里的风很温柔。”梁眠跪坐在蒲团上,额角贴着冰凉石碑。

      发梢垂落遮住半边苍白的脸,恍如十几年前急诊科走廊长椅上那个抱着破旧玩偶的孤雏。

      最后一抔土盖住安息穴,朝阳恰好刺云破层,梁眠在刺目光晕中抬头,恍惚看见母亲站在光里。

      祝靳渊捻灭第三根烟,父亲的传话犹在耳畔:“给外人立碑倒是殷勤。”

      父亲永远不会懂,他宁愿跪穿十寸青砖也要护住的,不仅是梁清月的身后名,更是梁眠望向人间最后的光亮。

      孟卿回头望时,香樟树下已空无一人,唯有孝带残片挂在枝头,随北风飘成招魂幡的弧度。

      返程车轮碾过落花时,梁眠将脸贴在车窗上,逐渐模糊的墓碑旁,她似乎看见个挺拔黑影在弯腰摆放新的白菊。

      暴雨倾盆的黄昏,有人把最暴戾的温柔都葬在了这片面朝大海的墓地。

      “其实……”梁眠突然开口,孟卿屏住呼吸等下文,却只等到少女将脸埋进围巾的细弱呜咽。

      车窗外飘过纸钱灰烬,阿赓没敢问那是扫墓人撒的,还是老宅又在“清理门户”。

      隧道回声将引擎轰鸣酿成陈年威士忌的呜咽,祝靳渊屈起左腿时,西裤布料绷肌肉的出凌厉线条

      后座少年阖眼的姿态像极了墓碑上的浮雕,远处海平面吞没了最后一缕残阳,前车尾灯在暮色里明灭,像极了他每次挨完家法后,独自处理伤口时点燃的打火机。

      -

      香港带回来的药袋搁在膝头沙沙作响,梁眠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频率与走廊电子钟跳动的红点同步了。

      孟卿盘腿坐在飘窗啃指甲,手机蓝光映得她瞳孔像两颗将熄的钨丝灯泡,贴吧页面定格在“高三理(1)班祝靳渊处分通报”的加粗标题,最新跟帖正在实时刷新:活该死妈的小婊子、装纯勾引男人……

      孟卿:【贴吧怎么回事?】
      杨序:【祝靳渊把宋玟茵和她男朋友按在器材室给打了】

      对话框弹出新消息,孟卿猛地把手机扣在膝盖上,梁眠正靠在床头看书,没注意到这边的举动。

      孟卿:【我去,为什么啊?】
      杨序:【因为宋玟茵嘴贱,和她男朋友蛐蛐梁眠活该死妈】

      她突然理解祝靳渊为何要动手,如果暴力能堵住流言的毒牙,她此刻也想砸烂所有电子设备。

      十一月的枯枝在少女瞳孔里投下蛛网般的裂痕,暮色漫过第四瓶点滴时,孟卿终于开口:“杨序问你要不要吃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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