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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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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教授开的门,陆秋先叫了一声“妈妈”,然后才进门换鞋,把外套脱下来挂好。
屋子里还是和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样,装饰不多,过于干净便显得很冰冷。
陆秋突然想起秦岩家的装修,目光里带了一点隐秘的笑意,但很快又藏了起来。
陆秋回家一向带的东西不多,或者根本不带,毕竟只是吃个饭,接受一下陆教授和陈教授的检查和询问,并没有什么好停留的。
陆教授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主位,带着眼镜,冷漠又威严,这一点倒是和他在学校里的形象如出一辙。
陆秋摘了帽子,站好后说道:“爸,我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陆教授这才抬头看向陆秋,就好像才注意到陆秋进门似的。
镜片后的目光里带着冰凉的审视,从上至下,“这次回来是不是晚了几分钟?下次别再迟到了,去厨房帮你妈妈拿东西。还有,帽子,换一个。”
其实陆秋和他父亲长得很像,但也许是个人性格问题,陆秋的五官更柔和、没有攻击力,而陆教授生来就严肃、苛刻。
“好。”陆秋乖顺的答应了一句,去厨房顺便洗了手,把装好菜的纯色瓷盘,一一放到了餐桌上。
摆放的很整齐。
看菜色,陈教授的手艺在退休后可能精进了不少,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陆秋喜欢吃或者不喜欢吃什么。
陆秋给三个人分别盛好适量的米饭,等到陈教授坐下,才拉开凳子,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陆教授还在看书,陈教授和陆秋便都没有动筷子。
陈教授给陆秋倒了杯从进门起就一直放在餐桌上的石榴汁,放到了陆秋右手边,问道:“我发给你的邮件看了吗?”
陆秋看着那杯和秦岩做的很像的石榴汁,起初没有伸手,大脑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机械地说道:“还没来得及看,等会儿回去就看。”
“等一下用家里的电脑看吧,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直接改。”
陈教授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当着陆秋的面喝了一口,“今年的石榴不太甜啊,这里有蜂蜜,觉得苦的话可以加一点。”
陆教授不喝任何甜的果汁和饮料,这句话是单独对陆秋说的。
陆秋习惯性点头,“好。”
说实话,陆秋一路赶回来确实有点渴,但是他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以前每次回家的经历都不美好,陆秋并没有特意去记着很多细节,有时候甚至会特意忘记,但这次就是有点不对劲,陆秋说不上来。
“先吃饭吧。”陆教授把书合上,扶了下眼镜,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也打断了陆秋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疑虑。
他们家没有饭桌上能不能说话的这一类规则,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现在早就做不来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了,即使陆秋小时候曾小心期待过,但也在经年累月里,彻底失望了。
如果有话题要聊的话,也都是公事。
陆教授吃饭向来喜欢细嚼慢咽,今天也一样,“这几天你都在忙什么?听说你现在不在学校住了?”
“我研究生已经顺利毕业了,再占着人家学校的宿舍好像不太好,”这是陆秋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便搬出去了。”
“那房租交了多久的?住了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
“你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去住过,能住习惯吗?”
“还好,自己一个人住,做事情,会方便一点。”
陆教授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段时间都是在哪儿吃的饭?”
陆秋夹菜的动作没有一点迟疑,说的半真半假,“有时候出去吃,有时候去学校,有时候泡面。”
陆教授“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没再继续盘问陆秋,而是中途喝了口茶水,问道:“今天的菜是不是有点咸了?”
陈教授也在一旁喝石榴汁,笑道:“好像是有一点,可能还不太熟练,下次我少放点。”
陆秋其实也觉得今天的菜咸了,但在他们家,他的观点向来不重要,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陆秋不小心咳了下,下意识伸手拿起了之前倒好的石榴汁。
和秦岩做的味道差不多,但要更涩一点,陆秋不太喜欢,便没有多喝。
餐桌上,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有点突兀,在这长时间的安静下,陆秋碗里的米饭也慢慢见了底。
这时,陆教授又说道:“下周搬回来住吧,你的房间总不能一直空着。”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去看陆秋,像在布置一件任务,“如果剩下的房租拿不回来,就算了,也不差那点钱。”
“等你之后读博了,你去学校可以开家里的车。”陆教授说完又忽然想起重点,问道:“对了,你有驾照吗?”
吃饭的动作慢下来,陆秋慢吞吞地回道:“还没有。”
陈教授坐在对面,也不再吃饭,而是看着还在低着头的陆秋,笑着建议道:“那最近就去学一下吧,争取一次通过,你从小就聪明,肯定能做到。”
陆秋吃米饭的动作一停,放下了手里碗和筷子,终于抬起了头。他今天会回来,本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爸,妈,我不打算读博。”
陈教授脸上的笑意渐收,两只手交叉,小臂立在餐桌上,手撑着下巴,明明是问句,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担忧和疑虑,“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只是研究生的话,学校里也不会要啊。”
陆秋喉咙滑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忽然觉得自己反应变慢了,他以为这是自己心底那份从小到大的恐惧导致的,“妈妈,我不想留在学校,像你们一样。”
“我们这样不好吗?”陈教授满脸无辜,陆秋知道她是真的不理解,不理解别人的想法,不理解别人的意愿,更不理解别人。
这个别人,就是陆秋。
陆秋静静看着陈教授,一时间不再想用任何话来回答陈教授的好与不好。
忽然,一直没说话的陆教授,也放下了碗筷。
他拿起刚才在吃饭前看过的那本书,从里面翻找出五张照片,放到了陆秋面前,“前几天有人往家里送了几张你的照片,要不你先看一下。”
照片是倒扣在桌子上的,陆秋明明还没有翻开看,却瞬间知道了照片的内容,在这一点上,他们一家三口还真是默契。
片刻后,陆秋异常平静地说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陈教授放下手臂,向后靠在了椅子里,还挺惊喜陆秋现在的冷静,“我的好儿子,就算知道了,也看看吧,我觉得拍得还不错。”
陆秋从陆教授和陈教授的脸上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克制了又克制,然后慢慢把照片一一翻了过来。
三张是他在便利店工作的照片,两张是他和秦岩的。
陆秋来回看着几张照片,目光慢慢停留在了他和秦岩的合照上。
原来在其它人的视角里,自己和秦岩在一起时,脸上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正当陆秋看着合照,惊讶于自己的那种状态时,他蓦地皱起眉,手慢慢摸上了其中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的边缘都有点褪色了,照片里的人像是很早之前拍的,背景也根本不像是在店里,倒像是在……某个学校。
陆教授看到陆秋的动作,就知道陆秋在想什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交朋友的眼光,还是这么差劲。”
陆秋闻言倏地抬头看向陆教授,满脸的不解和惊讶。
“怎么?你不记得他了吗?”陆教授观察着陆秋的神态,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甚至笑了一下,“呵,怪不得,原来你真的忘记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记得谁?不记得秦岩吗?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们之前一起上过学吗?为什么秦岩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
陆秋的心脏猛地缩了下,整个人忽然开始慌乱了起来。
他胡乱地抓起照片,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没有一次成功,陆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头晕,和七年前那次,很像,“你们做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长进。”陆教授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慢慢在失去意识的陆秋,轻飘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而陈教授却开始收拾碗筷,顺便回答了陆秋的问题,“没做什么,因为我们等会儿要搬家了,所以想让你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你或许就愿意读博了。”
这段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秋的头上,之前也是这样,等你醒了,你就愿意去读那个大学了。
然后他就会被关起来,直到他愿意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
他会再次忘记秦岩吗?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吗?
身体里的药效越来越强烈了,陆秋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彻底睡着,然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
可他已经遭受过一回了,绝对不能再有第二回。
他不能睡着,他还要去考江州大学,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有秦岩,他刚刚还和他说好了明天见的。
在耳边收拾碗筷的声音下,陆秋先是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用痛感逼自己清醒,然后利用上半身的重量,把装着石榴汁的玻璃杯用力撞到了地板上。
杯子破裂的声音和身体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陆秋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和脸被划破了,他突然庆幸自己这次回来里面穿的是一件短袖。
可这种疼痛还远远不够。
他眼看着屋子里其余的两个人就要朝自己走来了,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玻璃碎片,用此刻身体里能汇聚起的全部力量,狠狠扎在了腿上。
浅色的休闲裤,立刻就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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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浅比秦岩要先赶到陆秋家的小区,他在小区门口等到秦岩,眼看着秦岩从出租车的主驾上下来。
周浅:“欸?你自己开的车啊?”
秦岩把写着自己电话的纸递给了同时从副驾驶下来的出租车司机,“谢谢你让我开车,这是我的电话,后续如果有任何赔偿问题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
司机点头收下,秦岩便立刻和周浅一起往小区里面走。
周浅知道秦岩很心急,连忙说道:“我刚才上楼看过了,也敲门了,可是家里没人开呀,但里面听着有点动静,你给陆秋打过电话吗?会不会人还没回家啊?”
“不可能,他肯定在家。”
这个小区不大,秦岩和周浅还有几步就要走到单元楼的楼下了,“路上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也没人接。”
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人突然大声喊道:“啊啊啊,那里有人要掉下来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尖锐的呼喊声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刚刚还在说话的秦岩和周浅。
秦岩的眼皮狠狠一跳,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人所指的方位。
一个瘦弱的、身上有血的男人,正单手抓着三楼阳台的栏杆,像颗飘飘荡荡的野草,孤苦伶仃。
突然这种状况真的是不小心,陆秋没想跳楼的,他还不想死,但他又不知道如何离开这个让自己越来越窒息的空间。
他不敢让自己睡过去,忍着痛在陆教授和陈教授手里挣扎,不知不觉三个人就挪到了阳台上,一片混乱中,自己便掉在了外面。
身体悬在半空中,陆秋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之前没见过但很熟悉的画面。
画面里,秦岩在墙下问他‘是不是恐高’,陆秋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应该不是’,但他现在想改一下,或许他真的有点恐高。
胳膊上的血滴在了陆秋的眼睛里,他费力地眨了眨,知道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他甚至感受到头顶上方那一贯冷漠又骇人的注视。
这种被注视的恐惧深入骨髓,陆秋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正在被身体里不知名的药物和这种恐惧吞噬,最后他闭着眼睛淡淡一笑,慢慢松开了手指。
陆秋在掉下去的这两秒里想,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没长进。
他自大又自负,明明都觉得奇怪了却还是喝下了那杯石榴汁。
他自作聪明,他拼尽全力的后果就是受伤或者死,但这些对陆教授和陈教授来说,都微不足道。
他好像还听到了秦岩的声音,但他真的好累,他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