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岁平安》禾草春生

5、那年那日

　　迷迷糊糊中，李生安做了个梦，梦到了学生时代第一次与裴子阳产生交集的时候。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一次课间，李生安经过篮球场时，一个篮球朝她脸上重重地砸了过来。

　　这一下砸得可不轻，李生安痛的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快要掉落下来。

　　“同学，不好意思，你没事吧。”一个个子高大皮肤白净的男生跑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李生安自卑敏感而又脆弱，除了学习成绩好之外，在学校里就是最隐形不被人注意的存在。面对生活中的小事，她总是习惯性地忍耐与沉默。

　　所以当裴子阳向她跑过来询问受伤情况的时候，她条件反射般的低垂下眉眼，用刘海遮住了额头：“没事，没事的。”声音细小如蚊虫。

　　裴子阳看见眼前女孩清纯害羞的模样，挑了挑眉动了坏心思。

　　他突然向李生安走近一步，用湿热温润的手指轻轻撩开了他额头前的刘海。

　　面对裴子阳突入起来的靠近，李生安像只被惊吓到的小白兔，一动也不敢动。

　　“你叫李生安是吧，我在年级榜上看到过你的名字，你成绩很好。”裴子阳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口贴，撕掉包装后轻轻贴在了李生安的额头上，“这个创口贴贴上去，今天之内不要碰水，放心不会留疤的。”

　　说完，他搞怪似的俯下身子仰起头正对着李生安的脸，用撒娇一般的语气求饶道：“对不起啦，李同学，希望你能原谅我。”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了几个创口贴，拉起李生安的手臂，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阵干净的皂香随着少年温热潮湿的呼吸扑面而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紧张的浑身都在颤抖。

　　李生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声怯怯地点了点头，愣在原地目送着裴子阳的离开，心脏就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挣扎乱蹦。过了好一会，她才平复了心情。

　　下午课间，李生安在教室里专心地完成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她习惯在学校里就完成大部分的家庭作业，这样在家里就可以多抽出些时间来帮奶奶干活。

　　“李生安，有人找你。”突然，有同学在教室门口喊她。

　　李生安觉得很奇怪，大多数时候她总是独来独往，平时能够在一起说上一两句话的朋友也不算很多，怎么今天突然会有人在下课的时候来找她呢。

　　带着疑惑的想法她走出了教室，就看见裴子阳穿着球服，慵懒地靠在教室外的走廊栏杆上等她。有夏风阵阵吹过，裴子阳头上的碎发像小狗的柔软的耳朵一样，摆来摆去。

　　原来他是为上午球砸到她的事来道歉了，还给她带了杯奶茶。

　　李生安其实都快要忘记上午这件事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何况她已经收了人家的创口贴，也该画上句号了。

　　但拗不过裴子阳的坚持，她最后还是收下了那杯奶茶。

　　李生安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在全班女生的注视与小声议论中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只记得裴子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对于李生安来说，平时除了交学杂费和购置各种学习用品，手上几乎没有多余的零花钱，所以也没喝过奶茶。她问了周围的同学，裴子阳递给她的奶茶并不便宜，都快赶得上她好几日的饭钱了。

　　于是她打算把奶茶带回家和奶奶一起喝，奶奶也没喝过奶茶。

　　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李生安和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奶奶年纪大了，干活身体吃不太消，她要赶快回到家里帮奶奶做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拉长了每一个行人的影子。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吹过，让每一个白日里被酷夏炙烤过的人身体都轻盈起来。

　　想到今天的遭遇，李生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愫。那一片小小的创口贴，贴在她的额角上凉凉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的脸在那个瞬间就像有火烧起来了一般。

　　刚走到校园东门的小巷子里时，李生安被三个女生拦住了去处。

　　领头的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周婉，后面还站着两个小跟班。

　　“这不是我们的好学生李生安吗？”周婉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生安。

　　来者不善，李生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刚想要往后退几步，却发现两个小跟班鸡贼地绕到他身后拦住了退路。

　　“想跑？”周婉走进，语气尖酸刻薄，“以为裴子阳给你贴个创口贴买杯奶茶你就能上天了啊？”

　　李生安的心脏跳的飞快，大脑一片空白，手指紧紧攥着书包的背带：“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周婉轻笑一声，眼底满是轻蔑与不屑，“当然是帮你认清一下现实，告诉你这个学校里什么人可以惦记，什么人不可以！”她的声音陡然一冷，下一秒就陡然扬起手臂，狠狠推了李生安一把。

　　李生安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接被推倒在地上。手中的奶茶摔在地上，封口被刮破，奶茶洒出，溅到了她衣服上。校服兜里的创口贴也倒了出来。

　　“哟，这不是裴子阳给的创口贴吗？”周婉恶狠狠盯着李生安，语气变得阴沉凌厉起来：“就凭你这样的，连他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还敢在球场边装可怜博关注？你以为她喜欢你这样的吗？他知识不想被人说没礼貌罢了！”

　　不是这样的，她只想好好学习，对其他事根本没有想法。李生安紧紧咬住嘴唇，努力抑制住眼眶中委屈的泪水。她不能哭，这样会让她显得更加软弱。她得保持清醒，想办法逃走。

　　周婉看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的震慑起了作用，于是就越发得意起来，伸手揪住她的头发，冷笑道：“怎么，不敢反驳？被我说中了吧，你这个狐狸精！”

　　“哦，不，”周婉哈哈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连狐狸精都算不上！我告诉你，裴子阳只能是我的——”

　　“谁是你的？”

　　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从巷口传来，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的严厉，周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生安猛地抬起头，看见了裴子阳。

　　裴子阳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袖长的身影逆着夕阳，周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周婉神色一僵，手足无措地挤出一个笑容：“子阳···你别误会啊，我们是跟她闹着玩呢。”

　　裴子阳大步走近，只身挡在李生安前面，一脸阴沉，黑色的眸子冷冷扫过她们三人：“闹着玩？我也和你这样闹着玩你看好不好？”

　　“子阳···我···”周婉着急着想要再次解释，可话语却被裴子阳打断。

　　“周婉，我看在你是个女生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裴子阳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但如果你敢再欺负她一次，就别怪我要翻脸了。”

　　周婉咬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没有，子阳，我···我没有···”

　　看到周婉还想要狡辩，裴子阳狠狠瞪了她一眼。

　　周婉见情况不对，恼羞成怒地跺脚：“算你今天运气好！”说完，转身拉着自己的跟班匆匆离开。

　　裴子阳蹲下身子，有耐心地帮李生安整理好书包和弄脏的校服。

　　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夕阳也快要完全沉下去。裴子阳低头看向李生安，语气温柔带着关切：“你没事吧？”

　　李生安摇摇头，小声说：“我没事，谢谢你。”

　　裴子阳皱眉，伸手捡起她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她：“以后别一个人走这条路了。太偏，容易出事。”

　　李生安接过书包，低声说：“嗯。”

　　裴子阳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说：“这样吧，以后上学放学我和你一起。”

　　李生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什么？”

　　裴子阳扬了扬眉：“怎么？耳朵不好？我说，我以后和你一起上下学！”裴子阳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然，你又被人欺负怎么办？”

　　“不、不用了······”李生安慌乱地摆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你那么忙，我还是——”

　　“忙什么？”裴子阳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打篮球还有护送我们学校的尖子生重要？”

　　李生安被她看得脸通红，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裴子阳看她不再拒绝，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啦，走吧！”

　　他说完，转身朝巷子口走去。李生安愣了几秒钟，连忙跟了上去。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的很长。

　　后来的每一天，裴子阳果真雷打不动等待着李生安一起上学放学，周婉也没有机会再来找她的麻烦。

　　两人的关系在日益相处中越来越亲密，木讷沉默的李生安平日里也多了些笑容。

　　那个时候，裴子阳总喜欢时不时说些奇怪的话。

　　“安安啊，你有喜欢的人吗？”

　　“安安，你打算考哪个大学，我想和你一起。”

　　“安安，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适合做男朋友不？”

　　······

　　刚开始，李生安总会被这些问题给问得一脸懵，然后耐心地给裴子阳回答。时间久了，即使木讷如李生安，她也渐渐明白了裴子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只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后来高考完，裴子阳总算鼓起勇气向李生安表了白。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了一起。

　　年少的这些往事如同流水一样在李生安的梦境中流淌而过，一切都是那么真切，仿佛昨天的某一个瞬间，她还被人深爱，而今天就被人遗弃。

　　早上李生安醒来，是在裴子阳怀中。难得熟睡一晚，她身体舒服了许多。

　　裴子阳的手臂结实而又有力，环绕住她的肩膀，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呼吸绵长而又均匀。昨晚的缠绵与温存仿佛还留在空气中，暧昧的气息挥之不去。

　　李生安慢慢动了动，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抽身。可稍微一动，裴子阳的手臂便收紧了几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别动，还早，再睡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霸道，以及一丝罕见的撒娇意味。

　　李生安一怔，身体微微僵住，内心情绪复杂。

　　昨晚的委屈与梦境的迷离混杂在一起，李生安快要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她还爱裴子阳吗？爱，当然爱，不然也不会一直不舍得离开。可她明明也是恨着他的，恨得歇斯底里。

　　离开他，她的爱就会支离破碎；靠近他，她的恨又会死灰复燃。无论靠近无论远离，她的心都好像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任裴子阳一人随意宰割。

　　李生安分不清自己的复杂情绪，她想，裴子阳就是上天派来故意要折磨她的。

　　李生安又眯了快要一个小时才醒，这时枕边人已经不在。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穿好衣服，还没打开卧室门，她就听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嘈杂声。

　　打开门转向厨房，就看见裴子阳正站在灶台前，身影挺拔而冷峻，似乎与这个烟火气浓重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动作利落地翻动着煎锅里的鸡蛋。旁边的锅里热气腾腾，冒着清香的粥味。

　　看到这一幕，李生安心尖微微一颤。上一次裴子阳为她下厨是什么时候？她脑子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裴子阳似乎察觉到了背后她的目光，侧过身子看向她，嘴角抿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意：“坐一会，马上就好。”

　　李生安站在原地，片刻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餐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餐具，还有一瓶热过的牛奶。她轻轻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