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岁平安》禾草春生

7、晕倒

　　也许是回忆太过耗费心神，也许是被裴子阳折磨得狠了，李生安觉得浑身越发难受了起来。

　　看来得去一趟医院了，李生安艰难起身想要收拾收拾出门。

　　冷汗顺着额角低落，她的脸惨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

　　腹部的疼痛像是撕裂一般，阵阵的绞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每次呼吸都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划过，肺部挤压着一种无法排解的压抑感。

　　李生安试图直起身子，但双腿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砸在客厅的地板上。

　　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那样裴子阳下次再回家发现她的时候，尸体都该臭了。她不想那么不体面的离去，也不想吓到他。

　　李生安咬紧牙关，指甲快要嵌入底板的缝隙之中，试图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剧烈的疼痛瞬间就击溃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像一只挨不住风雪的流浪小猫，蜷缩在地。她的脸贴着冰冷的底板，好像连骨子里都被染上了寒意。

　　李生安颤颤巍巍掏出了手机，条件反射地拔打了那个人的电话。

　　“接电话吧，子阳，算是我求你了···求你接电话······”她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在地板上凝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这个男人的电话怎么可能打得通。可现在她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也是他。

　　“嘟嘟嘟······”手机响了，李生安看也没看，以为是裴子阳便直接接了。

　　但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却给她泼了盆冷水，刚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原来又是喻文林打来的电话，提醒她过去上课。

　　“喻···喻老师，”李生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呜咽着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今天，我···我去不了了···改天再去吧。”

　　听到李生安的声音很不对劲，喻文林连忙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你那边听起来情况很不对劲，是身体不舒服吗？”

　　一个普通的朋友都可以敏锐捕捉到她声音里的嘶哑，贴心地询问她身体状况，而那个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却丝毫没注意自己为何日益消瘦，也许注意到了但根本不在乎。

　　想到这里，李生安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说话声也哑哑的带了些哭腔。

　　“怎么啦？安安，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喻文林声音急切，听得出非常焦急。

　　李生安本来不打算麻烦喻文林的，但奈何身子实在坚持不住了，于是趁着自己嗓子还能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告诉了喻文林小区地址和门密码，然后便再也不受控制地没了意识。

　　喻文林记好地址后，立马放下吉他店里的活，马不停蹄地就往李生安家里赶，路上车轮胎都快冒了火星。

　　等赶到的时候，李生安已经摊在地板上完全没有意识了，只有浑身还在不停冒着虚汗。他小心背起她，满是心疼，然后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地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仿佛将空气都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颜色。头顶的白炽灯冷冷地照亮每一寸角落，明晃晃的却让人感到十分压抑。走廊的两侧是交叠的影子，伴随着护士鞋底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单调声响，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时不时传来的病人呻吟和家属哭泣的声音，让人的心也无端沉重压抑起来。

　　喻文林守在急诊室外，双眼眩晕，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病历上的白纸黑字。他希望这是医院弄错了，或者是像电视剧演的一样，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喻文林望着病床上李生安的睡颜，鼻子酸酸的，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呢，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患上了这么坏的病呢？

　　记忆里，李生安一直都是学校里乖乖听话的好学生。高中的时候，喻文林坐在李生安的后面，每天都能看到她梳着一头利落的马尾，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写题。

　　追李生安的男生不少，喻文林时不时总能看见她的书桌抽屉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情书，但她一次也没打开看过，总是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就算是有人当面告白，她也只是冷冷的拒绝。

　　喻文林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庆幸，直到裴子阳的出现。喻文林以为裴子阳会像追求者一样，被李生安拒之千里之外，可他却看到每天两人一起上下学。

　　和裴子阳在一起的时候，李生安肉眼分明地笑着。

　　喻文林觉得有些难过，但又说不出自己哪来的资格和身份去难过。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熬到了高考，听到了她和他在一起的消息后，他和李生安便再也没了联系。

　　确实，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坐在后座的同学，没了联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直到那天她走进他的吉他店，他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她。可他怕她吓到，于是故意装出疑惑的表情，问出了一个礼貌的问句。

　　和他预期中一样，她不记得他了。不过也很正常，他想。

　　过了这么多年，其实自己早已淡淡地忘却了这些往事，但是当得知她和裴子阳结婚了的消息后，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她过的幸福，他应该祝福才是。

　　但隐隐约约中，他感觉到她其实并不幸福，至少神色间的疲惫和顾虑难以掩盖。直到今天，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问句彻底得到了证实。

　　如果她真的幸福的话，整么会一个人倒在自家的客厅里孤立无援，最后还是他这个外人送到医院的呢？

　　喻文林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李生安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上面有几处触目惊心的吻痕，颜色很红，应该没过多久。

　　生了病的人，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吗？喻文林呆呆地问着自己。

　　李生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焦急守在病床旁的喻文林。

　　“你醒啦！”看到李生安睁开了眼皮，喻文林话语透露出一丝兴奋，但更多是疲惫与焦虑。

　　“我睡了多久？”李生安脑袋沉沉的，对昏迷的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印象。

　　“一个下午，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了。”

　　“谢谢你今天送我来医院，回头等我身体好了请你吃饭。”李生安想要坐起身来，但因为乏力整个人又跌在病床上。

　　喻文林轻轻扶起李生安，眼神里是浓浓的愁绪：“别乱动了，你身子现在很虚弱。请吃饭就不必了，你先修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还有，”喻文林补充道：“其实不用说谢谢的。”

　　李生安淡淡地笑了：“喻老师你人真好，我下辈子还要跟着你学吉他。”

　　喻文林眼神动了动，尤其在听到“下辈子”这个词时，脸上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我生的病吗？”

　　喻文林点点头，心猛然疼了一下，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当然知道，”李生安镇定自若：“看来喻老师也是知道了。”

　　“别担心，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只要你肯好好治疗······”喻文林手足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慰李生安，可嘴巴笨拙，说出来的话不痛不痒。

　　没想到李生安比他看得还要开，打断了他的安慰：“我怕疼，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还要痛苦地在全身插满管子，那样太不体面了。像现在这样也挺好。”说完李生安朝喻文林做了个鬼脸。

　　其实说不难受是假的，但她好像习惯了不去麻烦人，不去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所以总是率先承担起安慰照顾人的职责。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裴子阳伤的千疮百孔吧。

　　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李生安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怎么这么着急回家，回家了有人照顾你吗？”喻文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子阳他去出差了，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的，没事！”

　　“少逞强，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怎么办？”喻文林语气严肃认真。

　　李生安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该找些什么样的借口去维持自己的体面，也许在喻文林把自己送到医院的那一刻，自己的伪装就都被他看穿了，但无论如何，表面功夫还得做一下。

　　“哥——我来啦——”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个俏皮可爱的女孩子进了病房，看起来才读大学的样子。

　　原来是喻文林的妹妹喻雨嫣过来给两人送饭。

　　李生安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生病，麻烦了他们兄妹两人。

　　“姐姐，你醒啦？猜猜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喻雨嫣声音甜甜的，还没等到李生安回答就又抢答到：“有排骨玉米汤和清蒸鱼，姐姐你也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好，谢谢了。”喻雨嫣的甜美可爱让病房里大家刚才压抑低沉的心也变得舒坦了一些。

　　除开裴子阳零零星星回家的那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里，李生安都是一人随便吃点解决。对她而言，好像吃饭只是为了能够坚持活下去的手段，也难怪会胃不好。

　　李生安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鲜香的排骨玉米汤，没想到今年冬天自己心心念念的喝下的第一口热汤，竟然是在医院里。

　　喻雨嫣和喻文林兄妹两人坐在病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谁也不肯让谁。喻文林口是心非地说喻雨嫣做的菜天下第一难吃，喻雨嫣则不让下风地回击到喻文林是天下反应最慢的榆木脑袋。

　　本来有些单调冷清地病房，因为有着两个活宝的吵闹声，也变得温馨起来。虽然身体还难受着，但是李生安这一刻却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

　　温暖的陪伴，真挚的爱意，暖口的饭菜，热闹的房子，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所期盼着的。

　　吃完饭后，李生安感觉精气神恢复的好一点了，执意想要回家。

　　但喻文林坚持李生安回家没人照顾，要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才能出院。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采取的折中方法竟然是让李生安到喻家去住几天，正好喻雨嫣放寒假了，闲在家里也没啥事做。

　　“这不太好吧，那得多麻烦你们啊···”李生安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兄妹两人的好意。

　　“没事的，安安姐，你是我哥的学生，只有你身体好了，才能继续到他那里上课交学费啊！”喻雨嫣的玩笑话立刻拉进了大家的距离，也让喻文林反复地坚持和示好变得有道理起来。

　　“对，雨嫣说的没错！”喻文林赶紧附和道，心想自己不正经的妹妹总算说了些有用的话，没白费自己这么多年的照顾。

　　李生安见实在没法推脱，便只好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行人就来到了喻家。喻文林的父母出去旅游去了，就剩兄妹两人在家。

　　在客房里安置好李生安后，喻雨嫣悄咪咪地把哥哥拉到一旁，小声地说：“哥，安安姐怎么啦？”

　　喻文林瞬间脸色阴沉下去：“这事你不用管，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话。”

　　喻雨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那哥，你是不是对人家安安姐有意思？”

　　喻文林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这么快被这个小屁孩戳破，还戳破地这么直接不留情面，有些尴尬，但是当哥的面子还是要的，于是嘴硬不承认：“哪有，你···你别胡说···”

　　“我咋胡说了，你看你嘴巴都结巴了！”喻雨嫣双手抱在胸前，眉毛上扬，非常有自信地说道：“你晚上看人家安安姐的眼神都快拉出丝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还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

　　喻文林被她噎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无奈地打了一下她的脑壳，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地说道：“好啦好啦，你别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胡话了，人家安安姐已经结婚啦。”

　　“结婚又怎样？哥你咋这么封建啊，结婚的就不能抢过来啦······”

　　喻文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狠给了喻雨嫣一个脑瓜蹦，心想这小屁孩和谁学的，语出惊人真是。然后就推搡着她回房睡觉了。

　　但他心中的涟漪却久久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