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时过期》百响

12、发烧

　　海城的天气多变，这一点林乔现在深有体会。
　　上午出门时春风和煦清空万里，傍晚天幕才隐隐暗下，天还没黑透，温度就开始骤降，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在寒风里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林乔从回家路上就觉得不对劲，头昏昏沉沉，脚下没力气，背后一阵一阵冒冷汗，也许是因为天气冷。他觉得太累了，回家后饭也没吃，匆匆洗了澡，喝了杯热水就躺上床睡觉。

　　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头痛的感觉却愈发明显，像铺天盖地的巨大浪潮冲击着他，喝下去的那点热水只发挥了极其短暂的作用，等热量散尽，随之而来的是环绕周身的冰冷。
　　太冷了……
　　林乔下意识收紧了身上的被子想温暖一下冰凉的手脚，但无济于事，即使被暖意包裹，他仍觉得身处冰窖。
　　然后又觉得热，身体深处，五脏六腑，似乎有火焰灼烧，连口鼻间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很难受，他睡不沉。

　　不知过了多久，林乔隐约听见一阵响声，好像是床头柜的手机发出的信息提示音。
　　他伸手想去拿，但手臂无力，林乔尝试了很多次，等终于拿到手机，接连不断地提示音却又停止了。
　　意识戛然而止，他握着手机毫无征兆地昏睡过去。

　　纪予辰看着手机屏幕，微信发出的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下午从甜品店离开时走得太急，他收书时没注意，回到家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林乔的课本带回家了。
　　担心林乔要用，他想着先跟他说一声，结果对面却半天没有回应。

　　不应该啊……
　　纪予辰看了一眼表，现在还不到八点半，应该还没睡吧。
　　可能是微信开了免打扰。
　　纪予辰想着，打开通讯录找出了林乔的号码，这还是前几天刚存下的。

　　电话忙音持续了很久，大概有一分多钟，纪予辰觉得林乔可能真睡了。他准备挂断，手指刚伸向手机屏幕，电话却忽然接通了。

　　“林乔，我下午不下心拿错你书了，明天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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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林乔只说了一个字，带着非常重的鼻音。
　　“我知道，你放在……”
　　他说话断断续续，而且有点像胡言乱语。

　　纪予辰问了一句：“你睡了？”
　　没有回应，林乔咳嗽了两声，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声：“书……我没睡。”

　　“怎么回事，你家有人吗。”纪予辰敏锐地察觉出林乔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对面林乔终于勉强说了一句清醒且有用的词汇：
　　“没有。”

　　纪予辰本来躺在床上打电话，听见这句话马上坐了起来，对着电话说：“待在那儿别动，我去看看。”
　　他很快换了衣服，找到外套，走出卧室门，然后又马上折返，从桌上拿走了林乔的课本。

　　楼下纪予茵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纪予从楼上边穿外套边往下走，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干嘛去。”
　　“我去林乔家一趟，他好像有点发烧，他家就他自己。”
　　纪予茵顿时来了精神，放下腿上的零食袋子，“我也去！”

　　纪予辰忙着打电话，没空再拦她，脱口而出：“随便。”

　　纪予茵速度很快，拿了手机换双鞋就等在门口，纪母敷着面膜，一转头看见他们俩往外走，冲门口喊道：“这么晚还出门？”

　　“有急事。”纪予辰已经出去了，纪予茵在门口丢下这一句，跟着小跑出去，纪母叹了口气：“不省心。”

　　车子停在林乔家楼下，纪予辰下车对纪予茵说：“一会可能去医院，你在下面等会儿，我很快下来。”
　　“诶！不用我帮忙吗。”纪予茵扒着车窗喊了一声，纪予辰已经走进单元楼，留下一个背影，挥挥手，“不用，别添麻烦。”

　　纪予茵窝着气坐回车里，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司机，不服气地问他：“张叔，他怎么这么说话，我像是会添麻烦的人吗？”
　　张叔笑着摇摇头，“要是不算上你们五岁的时候玩秋千，你把他推到地上，七岁的时候骑自行车撞到他身上，初中做甜品让他试吃结果食物中毒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纪予茵面色尴尬，“您还记得这个……”
　　她吃了瘪，彻底哑火，缩进位置里不说话了。

　　纪予辰甫一进门，入眼是一片漆黑，整栋房子都没开灯，他摸索着找到客厅的灯打开，在外面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
　　也不管什么礼貌，他打开房门一个个找，很快找到林乔的卧室。

　　床上一团灰色的被子，床头灯的灯光十分微弱，他走到床前，林乔整个身体都埋进棉被里，裹得很紧，只露出一张脸来。
　　“林乔，林乔……”纪予辰蹲下轻轻叫了几声，看见他皱起眉头，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的红色，似乎呼吸不畅，他的嘴巴微张，急促地喘息着。
　　纪予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约莫至少在三十九度往上。他问：“家里有常备医药箱吗？”
　　“……”
　　林乔没有说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算了，他现在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
　　纪予辰靠近了些，凑近他耳边，好让他能听清楚：“听着，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知道吗。”

　　这句话林乔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纪予辰拉开他的被子看了一眼，林乔身上穿了一件长袖睡衣，但很薄，肯定不能穿出门。
　　他往后退了一些，打算站起来去找一件厚衣服，刚有所动作，袖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林乔的眼睛仍紧闭着，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抓得很紧。
　　“别走……”声音很轻，像呢喃，也像是梦呓。
　　纪予辰想抽开手，他却抓得更紧。
　　床头暖黄的光在林乔脸上浮动，似是温柔的轻抚，他握着那一小块衣料，仿佛将全身的重量寄托其间。
　　纪予辰看着他的手，不自觉张开嘴，好像自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难以呼吸，太阳穴突突地跳，某种怪异的感觉在一瞬间生根发芽并迅速滋长，只是这一刻他还弄不明白，会令人窒息的不只有狭小的环境，紧张会、害怕会、心动也会……
　　“我没走，”纪予辰把他的手放回床上，小声地解释：“拿件衣服而已。”

　　林乔生病的时候很好摆布，纪予辰拉他起来，他就很顺从地坐起来，只是很快又要歪歪斜斜地倒下去，纪予辰便又不厌其烦地将他再次扶正。
　　给他穿了外套，纪予辰掀开被子，眼神在床上定了一下。
　　下午的那只粉色毛绒兔子窝在被窝深处，身上的毛乱蓬蓬的，应该有人在睡觉时一直抱着他。
　　纪予辰看向到在一旁迷糊的林乔，突然想起自己下午说的话，眼睛弯了弯，又重复了一遍：“其实你就是很喜欢。”

　　他最后背着林乔出了门。
　　林乔神志不清，整个身体伏在他背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过高的温度，纪予辰觉得自己好像贴了一块巨型暖宝宝。

　　电梯下降的短暂时间，纪予辰听见了很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但一直没停，纪予辰知道人生病难受的时候会这样，哭也没什么丢人的，但他暗暗记下了，打算等林乔好了以后拿这事逗他玩。
　　林乔的脸埋在他后脖颈的位置，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纪予辰开始没听清，后来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听明白。

　　他说：“我考完了……你回来吗。”
　　又说：“我是欧，欧……”

　　纪予辰笑了，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乔“嗯”了一声，说：“你是……你。”
　　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楼下凉风微动，纪予辰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把眼前的视线遮住了，纪予辰甩了甩头，手伸到背后，给林乔罩上了外套的帽子。

　　纪予茵看见他们，下了车走过来，垫脚看了一眼昏睡的林乔，忧心忡忡问：“没事吧。”
　　纪予辰点点头，对正准备开车门的司机说：“张叔，去最近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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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予茵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能看见后座的景象。

　　林乔起先和纪予辰并排坐着，他一直没醒，身体倚靠着车窗，眼睛紧闭，时不时扭动身体，下意识寻找舒服一些的位置，但不论怎么调整，他都没能找到。
　　车子开得有点快，经过减速带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林乔从原先的位置跌下来，痛苦地咳嗽了一声。
　　纪予辰偏头看了一眼，然后靠林乔近了些，调转了林乔的姿势，让他能够躺在自己腿上，又左右环顾了一圈，找到一个小枕头，将他垫到林乔脑袋下面。

　　纪予茵不再看后视镜，而是直接将头转向后座，嘴唇张了张，略有迟疑，最后还是开口：“哥……我觉得你有点怪。”
　　“我怎么怪了。”纪予辰问。
　　“就是，就是你……算了，”纪予茵挥挥手，嘴巴鼓了股，她说不出，“反正就是奇怪。”
　　她和纪予辰出生只相差五分钟。人类在血缘联结下总会出现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生物学解释不通，所以纪予茵更不明白，她只是隐隐觉得，在这一天，这个晚上，她因为这种心灵感应而产生一种莫名的心跳。

　　秋末冬初时感冒发烧的高发期，即使是在半夜，医院里都是人满为患。

　　林乔挂上水，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纪予辰手背往他额头上探了一下，不烫了，出了点汗，但还没降到正常体温。
　　护士叮嘱病人要喝些温水补充体内流失的水分。
　　纪予茵自告奋勇去打水。

　　前面排了挺多人，纪予茵手里捏着两个纸杯排队，等终于轮到她，纪予茵直了直腰，刚把杯子放到出水口下，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叫她：
　　“纪予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