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初来乍到 ...
-
那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
和柏暮川分开后，他留在A城，又继续学了两年糕点制作，边打下手，边练习。
但两年后，当时的师傅说他要退休了，不再做了，叫他宁昱去更大的城市，有更好的发展。
“妈妈，我要去S城了，S城更大，能赚更多钱呢。”
收拾好他的行李，去银行给妈妈寄了一半钱，他就从A城坐高铁，来了S城。
那年宁昱21岁，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对大城市的繁华已经不再惊叹。到处都是一样的，高不见顶的大厦，行色匆匆的人。
他拖着两个行李箱，在S城的地铁站穿梭。路上经过了大学城，八月底，正是大学生返校的时候，大学城线路上全是学生。
宁昱混在其中和大学生完全没有区别，他悄悄观察着大学生。他们多半安静地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背一个大大的双肩包，看起来不好接近又很有礼貌。这是他的同龄人，但他们的生活状态完全不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有细细的茧，经常接触面粉、面团，那些看似柔软的东西也会把手磨出细茧。内心有些羡慕大学生们，他们是不是都是无忧无虑地学习就好了？大学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绿树成荫，他内心有些遗憾，他没有机会拥有这部分的体验了。
但是大学生也有他们的烦恼，他也有他的幸福。
宁昱想了想，他很擅长安慰自己。
他搜索他提前约好的酒店，在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段，等他找到房子和工作再搬走。
酒店和照片上不像，他反复比对着，门口两个面露不善的男人叼着烟，宁昱看着心里有点发怵。前台是个懒得说话的女生，指着要他做了人脸识别，递给他一张房卡后就坐下开始打游戏。
酒店没有电梯，宁昱分两趟把行李搬进房间。房间很小，虽然价格不低。只有一张很窄的单人床，好在还算干净。
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S城了。
接下来他就知道他更小看了S城的竞争压力。
他年龄比较小，又没有独立做过烘焙，虽然他大多数都会做，但他太实诚地说没有独立做过烘焙后就被老板们婉拒了。谁都不太想培养一个新手。
大多数店根本不缺人，店里都是经验丰富的师傅，比他做得好。
有的店长说可以让他留下来，但他只能当助手，工资给不了多少。他在心里算了一下，哪怕是很小很偏僻的房子，或者和别人合租，也才刚刚能付房租。他和店长交换了联系方式，感谢了对方给的机会。说再考虑下，之后却发现对方给的号码根本没有人接听。
他有些舍不得动用自己存下来的钱，这是他为开蛋糕店辛苦存下来的。
最后一个店长像施舍一样地说，你留下来做学徒可以啊，不用你交钱，做得好再给你机会留下来。他虽然不算精明，但他也知道这是没工钱的意思。宁昱挤出一个笑容说，他再考虑下，对方却冷笑着说，给你机会也不中用，你又没经验又没有正经学过，谁会要你。
宁昱不愿意再给对方礼貌，转身就走了。类似的话他最近听了太多，但是他内心还是觉得不甘和委屈。虽然预想过会不顺利，预想过会有很多失败，但是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失落下来。
在数不清多少次的失败和冷眼后，他终于忍不住，在酒店小小的房子里，把头窝进膝盖里，哭出了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拼凑起他可怜的自尊心，放弃了最后一丝的幻想。
这座城市不是童话王国，也不是他出生的那个安逸的小城，甚至和A城都太不同，他在这里完全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在酒店住了已经有五天，他看的房子也还没定下来，中介先帮他找了附近一个短租的单间。
房间里的物品都齐全，但是非常阴暗潮湿，没有窗户，卫生间墙体生了霉斑，深色的污渍把瓷砖侵染透了，如何擦洗也恢复不到原状。晚上开灯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如果开灯的速度太快，会看见逃窜的蟑螂，不如慢慢地，把他们吓得藏起来，再开灯，起码不会被乱窜的蟑螂吓到。
宁昱虽然没有过特别富足的生活，但是至少干净，他从没住过这样，仿佛被沉重的脏浸泡的房间，无论他如何清洁，都有种徒劳的感受。
他连在房间流泪都觉得多余，好像他的任何情绪成了一种不适应这座城市的矫情。不知不觉，他就开始责备自己，攻击自己，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梦想，说这种词语都是太天真，而这里天真的人只会沦陷在淤泥里，和蟑螂一起。
他在那个房间待了一个月，听着夜晚邻居的抽水的声音，听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咳嗽声，听着小孩的哭喊，听着流浪狗半夜遇见醉汉时候的犬吠。可能真的有不干净的病菌在游走，他生了一场病，在工作还没确定下来的时候。
躺在狭小凌乱的房间里，半夜突然发烧到了四十度，他吃了两粒布洛芬，头脑昏沉，全身莫名的疼痛和不适让他无法再思考，冷汗把床单染湿。
我不会死吧。死在这里的话，会过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恍惚间，他好像见到了妈妈，妈妈笑着说过生日给他烤红豆蛋糕吃；好像见到了他小时候溺水的朋友，那只小猫和他说，不要太贪玩，不要太靠近水边；好像见到了上学时候欺负他的同学，他给他鞠躬道歉说不该造谣他妈妈是小三；好像见到了那个好久不见的漂亮的练习生朋友，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皱着眉头，现在有没有过得开心一点。他听得见所有的声响。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在莫名的发生。小孩在哭，小孩在笑，有人觉得幸福的时候，就有人正在痛苦。
昏沉间，他的自毁情绪却渐渐退了下去，一种无法言喻的慈悲从他心间渐渐压下悲伤。既然死亡无法逃避，既然痛苦永远存在，他偏偏要和它们决一高低。就像妈妈给他讲的故事里，正义和善良的使者会战胜邪恶的反派，如果他明天还活着，他要从蟑螂的身上踩过去，他要为了他感受到的爱决斗。
月色依然如水，它每日都如水，只是有时候是温柔的潮汐，有时候是一场海啸。
他努力做了一个好梦，即使醒来就遗忘。
-
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天开始，他自己的想法改变了，总之，从那天起，他遇到的好事情变多了。
秋天到了，他边打零工，边找房子，某天路过江边的时候，看到一家新开的有薄荷绿色大门的蛋糕店，他感觉内心砰砰直跳，新开的店应该会招人吧？
宁昱拿出最好的笑容，去敲了敲那扇大门。
“诶，你好，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呢？欢迎之后再来哦。”
他看见店长是个年轻的女人，棕色的头发梳成斜马尾，最多不过三十五岁，他说：
“你好，问你们招人吗？我，我想应聘烘焙师，之前学过做蛋糕，做了三年助手，有些经验，会做很多品种的蛋糕的，玛德琳、戚风我都做过……”他越说越有些没底气，这家店太漂亮了，他觉得可能会需要更专业的糕点师，“如果你们要收银，我也可以做……”
余可可看着来人那张因为紧张泛红的脸，小狗一样垂下去的眼睛，看起来特别真诚，很面善。
长得真可爱。她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说，
“我打算做的是高端一点的，已经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烘焙师。不过，你后天还是来试一下，好吗？”
看着那张像奶油一样又润又白的脸，这张脸一看就会生意好。如果是他来当烘焙师，应该用玻璃门展示他们的烘焙师的帅气。余可可去过不少日本的甜品店，有些店的甜品味道不怎么样，但能踩中顾客的心呢。她这样一想，更是心动。
她又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边做收银，一边做烘焙助手，给你更多工资，你看怎么样？”
这简直像天上掉馅饼。宁昱听到工资，以为听错了，这比他之前求职过的店给出的工资三倍还多，多到他有些不敢接受。
这真的是正经蛋糕店吗？
他又看了眼周围的装修，薄荷绿色的餐台，上面有好多精致的欧式雕花，还有摆在地上没来得及拆开的纸盒里的盘子也是镶嵌金边的。
好华丽，好梦幻，这真的安全吗？
宁昱内心更加怀疑，脸色都有些不自在了。
余可可至今都没想到当时的宁昱是这样想的，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敲他的脑袋。
宁昱晕晕乎乎地回家，还是觉得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眼睛被砸成了钱的形状，他心想，就算是虎狼之室，他也要闯一闯再说。
面试之前，他对着镜子苦练笑容，正式面试之后，却忘记了紧张，全身心投入到制作中。烘焙师小声和余可可说，真的挺好的，虽然做的都不是复杂的款，但是细节注意得蛮好的。
男孩穿着白色围裙，一旦开始制作，就和平时呆呆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手上的材料，认真地制作着，有条不紊，胸有成竹，没有一丝新手的心虚和慌乱。
余可可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里默默想，真的捡到宝了，越看越暗喜。
宁昱见到和年轻帅气沾不上边的烘焙师傅那刻也放下心来，对方一看就是很正经的烘焙师。
定下工作之后，他也终于换了个房子，就在烘焙师傅妈妈所在的那个老小区里，是他妈妈的朋友，租金也不算贵。他去看房的时候，正好是个晴天，顶楼的小窗户可以看到一小片夕阳。
宁昱的生活慢慢安定下来，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