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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善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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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城,邱业执都好像生怕安禾会丢下他一样,每一步都紧紧地跟着。安禾实在有些受不了,便随口问道:“邱大人为什么要来武陵城?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邱业执脚步顿了一下,他张了几次口,似乎都在犹疑不定要不要说出口。
安禾状似不满的叹了口气,“大人不愿说也罢,属下不强求。”
“不、不!我说!”
邱业执立刻从身上掏出一块小盒,他哆哆嗦嗦的把盒子递给了安禾。
安禾打开,便看到了里面红色结晶的碎渣,他神色一变,抬头紧盯着邱业执,“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邱业执飞快的摇了摇头,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
“那为什么在找它?”安禾步步紧逼,眸光阴冷,“你最好说实话。”
邱业执双腿一软便又要摊下,被安禾扯着领子拽了起来,“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要找这东西,是、是——”
“是谁?”
邱业执眼一闭心一横,低吼道:“是荣亲王!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荣亲王只是吩咐我带这些人来这里,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禾把手松开,任由邱业执跌在了地上。
荣亲王……还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皇城中的人手竟能伸得这么长。安禾冷笑一声,费尽心力来到这里,居然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安禾垂眸看向瘫在地上的邱业执,勾了勾唇角,蹲下身将人扶了起来,待他站稳才温声开口:“还望邱大人不要见怪,如若不这样,属下也无法得知真正想要谋害您的人究竟是谁。”
“……什么意思?你是说荣亲王?”
“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安禾摊开手,眸光坚定的看向邱业执,“如果不是属下今夜前来,想必大人已经丧命险境了。这里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您大可以好好想想。”
邱业执神情恍惚,脑中一片乱麻。而手上不断传来的锥心之痛将他拉回现实,他看着眼前的人,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真的会帮我吗?”
“属下愿为大人分忧。”
他们一路逆着风雪行至城门,腐朽的门板仍在,拴在城门前的马匹却没了踪迹。邱业执大惊,“不可能啊,我们来的时候就把马匹栓在了这里,怎么会没了……”
安禾依旧镇定,“现在就算有马匹也无济于事,风雪这么大也赶不了路。不走马道,只能先在琅城修整一晚,明日通传虎巍关叫人来接。”
邱业执立刻点头,“都按你说的来。”
琅城在东十三城中以贸易往来闻名,哪怕已过深夜,城中仍有星点灯火。二人靠着虎巍关的令牌顺利入了城,在一家旅店落了脚。
夜半寒风呼啸,吹得窗框不断作响,安禾被吵醒了几次,最终还是无法入眠。他提着烛火起夜回来,便看到旁边屋里还亮着光。
安禾敲了敲屋门,“邱大人还未睡下吗?”
“是…是安禾吗?”里面的声音异常慌张,“……你能进来吗?”
安禾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几根备用的蜡烛全都点了起来,邱业执窝在床角,额角不断有汗珠落下,他双眼布满血丝,紧紧裹着被子,“外面……外面还一直有动静!它们要进来了!”
安禾拿了个石块抵住晃动不断地窗沿,替他合上了门,“不必担心,不过是风声。”
邱业执紧张的吞咽了下,“你、你能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我不敢合眼……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盯着我。”
安禾随便拾了个凳子坐下,看邱业执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既然睡不着,邱大人便和我聊聊吧。”
“聊什么?”
“邱大人可知道朝陵之变?”
听到“朝陵之变”几个字,邱业执明显颤了一下,他控制不住的捏紧了手,“听过,我年幼时便在武陵城。”
安禾循序渐进,“是邱家被流放的时候吗?”
“是,”邱业执低垂着头,“那是在朝陵之变以前,当时我们全家都被流放到了武陵城肃山,那里每日只有无尽的劳作,母亲没多久就病倒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热病,可谁知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只要和患病的人同屋同食,没几日也都会高烧不断,什么药都不管用。后来事态愈发严重,看守我们的人全都跑了,只剩我们被留在了肃山。”
窗沿的石块被震到了地上,木板又被风拍得作响,但邱业执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沉湎于回忆之中。
“母亲病得很重,到后来不仅是药,连粮食都不够了。我想下山去找人求救,可山下的路却被人封了起来。不清楚武陵城的人什么时候知道了肃山疫病,无论我怎么恳求,他们都不肯放我下山,哪怕施舍我一口吃的……当时以为到了绝境,可是那个时候,神医来了,是神医救了我们!他给的丹药很灵,母亲服下了当夜就退了烧。他还给我们吃的,是他救了我们。”
安禾听的眉间紧锁,但他没有出声,任由邱业执说了下去。
“可是肃山得病的人太多了,药根本不够。神医找到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下山帮他去寻炼丹的药材,我自然是愿意。可我悄悄下了山才发现,不知何时疫病已经蔓延到了武陵城中。我当时很害怕,又觉得有些许快意,是他们封死了上山路,也是他们困死了自己。”
“那人让你找的是什么药材?”
邱业执思索了一下,“……都是寻常药草,桑叶、细辛这些,城中便有。”
“你也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寻常药草是怎么能治好疫病的?”安禾声音带着冷意,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邱业执却突然情绪激动,“肯定会有其他的药材啊,神医怎么会骗人!他不仅救了我们,甚至听到城中瘟疫也毫不犹豫的要伸手相助,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理由?”
“好,那我问你,”安禾看向邱业执,“既然你说你的母亲染了疫病,你与她同屋同食为何还能自由走动?肃山既然封山,这个神医又是从什么地方上的山。他这么巧合出现在了山上,还正巧带着可以解疫病的丹药,真的说得过去吗?”
每句话都如同钢刃,一刀刀朝他袭来,邱业执脑中杂乱无比,他勉强压抑着喉间的痛楚,捂着头低喊,“别说了!我不知道……神医不会骗人!”
“冷静!看着我。”安禾站在他面前,手按在了他的肩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眸中流光一闪,邱业执瞬时间安静了下来,他怔怔地盯着安禾一双异色的瞳孔,恢复了平静。
“是……是我太激动了,可能那时我年纪还小,很多事记不清了。”
安禾嗯了一声,“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先歇着吧,我会替你守夜的,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见邱业执点头,安禾松开了他,看着他躺了下来,逐渐合上了眼。
门被从外面悄然打开。安禾并未回头,任由身后人逐渐接近了他们。
“神子。”那人身材矮小,低声朝安禾说道。
安禾点了点头,而后那人便从衣袍底下取出一支玉管放在了嘴边。
水流声伴着风雪充斥了房间,泉水穿破门窗,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屋子,水位直漫过了床铺。安禾站在水中,朝着身裹衣袍的人说,“留神不要让他醒过来。”
而后,安禾便俯下身,任由自己浸没在了无尽的泉水当中——
有树丛环绕着他,有孩子的声音。
安禾勉力睁开眼,只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洞穴,他的身旁好像有很多人。
“神医大人,我们怎么做才能帮到您?”
他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而后是前仆后继的附和,都是孩子的声音,充斥在洞穴之中。
“你们——丹药,都下山……给他们——”
声音断断续续的,高台上的人一片模糊,看不清分毫。
安禾猛力按紧了手臂,低喝一声:“不够!”
霎时传来水流激荡,四肢百骸都要被冲散一般。他拼尽全力站在了原地。
视野突然变得清晰,有人站在他面前说话,手里拿着几颗红色的药丸,“你便把这个带回去,带给他们,只有把这个交给那些大人物,才能真正的拯救苍生。去皇城找……”
后面的话逐渐听不清,安禾勉力抬起头,顺着那个手臂逐渐看向眼前的人。
眼前出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面孔,苍白,干涸,那个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拽着,灰白浑浊的瞳孔紧紧的盯着他,逐渐和回忆中那张扭曲的脸孔交叠。
“就是你吧……我一定会找到你!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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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
安禾猛地睁开双眼,那张怪异得几乎要破灭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他环顾四周,还是那间屋子,面前人担忧的看向他。
安禾缓了缓,说:“我没事,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这人也一直在沉睡,没有误事。”
安禾点头,“好。你早些动身和他们汇合吧,虎巍关要派驻兵前来,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来了。”
那个衣袍人没有犹豫,立刻说道:“是。”
安禾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片刻才吐出几个字,“保护好自己。”
那个衣袍人猛然回头,面具之下的双眼满是动容,颤声开口,“……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