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指引》瀛梨

12、圣诞

　　林屿星这辈子有三样讨厌的东西：
　　第一，是让他一看就头疼的数学题；第二，是让他一看就眼花的洋文字；第三，是让他毫无食欲的清蒸鱼。
　　不过虽然讨厌，但并非无解。
　　比如，在他吃腻了油腻的食物后，他会偶尔想念清淡的清蒸鱼。
　　再比如，他会在圣诞节那天稍微不那么讨厌洋文，因为那天他会收到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
　　但讨厌数学确是永久的，这个是无解题。

　　圣诞节的前一天，岛上的天气出乎意料的晴朗，斜阳透过云层，暖洋洋地照在校园里开得正艳的三角梅上，它们前几日还被风雨摧残地蔫了吧唧，今日倒是显得生动了许多，好似也在迎接着这个热闹的节日的到来。

　　“唉，你说那些花这个冬天会不会死啊。”林屿星没在除了学校的其他地方见过那么大一丛沿着建筑生长的三角梅。
　　靳迎不太懂这些花花草草的生长环境和周期，根据常识道：“可能会。”
　　“唉，好可惜。”林屿星叹气，“不敢想象要是能在冰天雪地里看见这么大一抹粉红色，我会有多么快乐。”
　　你那就不止是快乐了，可能会让我站在花前完成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然后‘咔嚓咔嚓’地按快门。靳迎生无可恋地想。

　　之前有段时间，林屿星特别喜欢拿手机拍照，手机上尽是岛上的花花草草，于是靳迎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他一台照相机。
　　不能带手机来学校，于是林屿星转而用相机来记录一些他想记录的东西。
　　靳迎以为他只是三分钟热度，所以也热得看林屿星拍照，而且会时不时地陪林屿星把拍的照片打印下来。
　　只是没等到林屿星的三分钟热度过去，相机里的主角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靳迎。
　　为此，林屿星没少摆弄靳迎在各种环境，包括但不限于海边、教室、家等地方摆出各种让靳迎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
　　靳迎只会笔直地站在那，最多比个剪刀手。
　　他最初明明是很抗拒林屿星拍他的，后来大概是习惯了，便转移了中心，开始抗拒林屿星指挥他摆姿势。

　　虽然抗议无效。因为林屿星会拿靳迎的‘丑照’威胁他。
　　可能在别人眼里那些照片并不丑，甚至林屿星拍完以后还会夸他好帅好可爱好有镜头感，但靳迎却觉得这些照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奇丑无比。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歪脸斜，总之就是丑，丑，丑。
　　十五六岁，正是青春敏感的年纪，有人脸上长了青春痘后开始戴着口罩来学校，有人身体发育后开始畏手畏脚不再昂首挺胸。
　　有人会因为长得矮而自卑，有人也会因为长得高而畏惧别人的眼光。
　　大概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便会丧失欣赏自我的能力。
　　即使靳迎自诩并不在意除学习以外的其他事物，他也还是不能免俗。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矛盾，觉得自己不纯粹。
　　明明他跟林屿星很要好，但有时，他甚至觉得那些‘丑照’被林屿星看见，也是一件让他尴尬且无所适从的事。
　　但他忘了，这个年纪本就如阴雨绵绵，潮湿的水蒸气糊住了青春迷茫的眼睛，矛盾是在所难免。

　　下午六点，准时放学，林屿星蹲在打印店里，姿势挺豪迈。
　　“可是我觉得给你拍的每张照片都特别——特别好看啊。”林屿星翻着相机一张一张略过，不太理解靳迎让他删掉‘丑照’的行为。
　　“我不好看。”靳迎轻声说。
　　林屿星顿了一下，他皱眉看向靳迎。一脸疑惑。
　　看样子，如果是在企鹅上聊天，林屿星一定要给靳迎扣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
　　在林屿星眼中，靳迎有一颗很好看鼻梁痣，眼尾微微上扬，右眉眉尾下也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鼻梁高挺，上嘴唇有些薄，脸部轮廓也很锋利。
　　无一处不好看，是他一个男生都会喜欢的那种帅。
　　“你这么说，还给不给我们留活路啊。”林屿星夸张道，“你再凡尔赛一个试试呢。”

　　靳迎摇了摇头，不禁失笑。明明林屿星说的话加强代跑，隐含控诉，他却觉得眼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是啊，背包之所以如此沉重，只因为那些石头是他自己放进去的罢了。
　　看着林屿星对他一脸无语然后继续筛选相机里的照片后，靳迎拿出了兜里的手机，回了条短信。
　　【我知道了妈妈，祝你幸福。】
　　他已经比一般人拥有得更多，如何再去强求从前就不存在的东西呢？

　　前段时间靳迎的心情其实一直都有点低落，林屿星便时常拉着这人和他一起拍照。
　　靳迎不主动说，林屿星便不问。
　　他有时候会很疑惑于靳迎的态度，这人明明之前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段时间却开始在意起了别人的眼光。
　　明明长那么张帅脸，还老是觉得自己丑，不知该说是对自我认知不够清晰，还是纯粹偶像包袱太重故意凡尔赛。

　　但等林屿星筛完相册里的废片，再抬眼，靳迎这人突然就开始容光焕发起来。
　　倒不是说他突然变成了水光肌可以反射阳光，而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显而易见的，嘴角微微勾着，眼睛里带着丝丝笑意。
　　“我靠！好闪！”林屿星夸张地连连后退，作出一副被靳迎光芒击退的样子。
　　“有病？前面一直直走右转有个诊所。”
　　我纵横岛上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那里有个诊所？林屿星狐疑地看向靳迎，都忘了反驳他说自己有病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那有个诊所？”他记得明明不是啊。
　　“哦，我不知道。”靳迎嘴角扬得更高，笑容更深，“我只知道那里有个猪圈。”
　　林屿星懵了两秒，立马反应过来，“你才是猪！你有病就去猪圈治吧你！”
　　“哈哈哈哈——”靳迎被林屿星追着跑出打印店，但扔开怀大笑。

　　等洗完照片，已经是晚上七点。
　　林屿星小心地把照片一张一张装进相册里，显得很珍惜。
　　靳迎也不上手帮他装，只是靠在打印店的门口，手抄在兜里，单腿支着靠在门上，这个时间打印店已经快下班了，所以并没有人来店里。

　　“干嘛，耍帅啊。”林屿星踢了踢靳迎大喇喇支在门口的长腿，深色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很修身。他继续道：“诶，这位帅哥，麻烦让我这位更帅的帅哥先出去好吗？”
　　靳迎笑着应了一声，给林屿星让了道，他们一道回了家。
　　“现在肯承认自己帅啦？”
　　“我本来就帅。”靳迎笑笑。
　　林屿星翻了个白眼儿，十分不服气：“凡尔赛，真烦人。”
　　“自恋狂，不烦人。”靳迎跟着揶揄回去。

　　圣诞节的前一天，就是平安夜。他们家有这一晚吃饺子的习惯。
　　正所谓‘圣诞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这句话林屿星从小听到大，也不知道是谁编的，但确实下雪就在圣诞节这段时间，林屿星为了不被冻掉耳朵，每每平安夜都要吃掉好几十个饺子，把自己撑得摊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当然，今年也是如此。而且林屿星还绞尽脑汁地试图让靳迎也多吃一点。
　　“你不多吃一点，耳朵迟早给你冻掉。”
　　还挺会唬人。但他嘴巴里还包着饺子渣，着实没有威慑力。
　　靳迎伸手拍了拍林屿星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封建迷信要不得。”
　　林屿星被他拍得直哼哼，难受。
　　每年回回都遭这么一遭，回回都难受。
　　蠢。
　　靳迎转为摸摸林屿星的肚子，看起来像给猫顺毛。

　　“爸，今年你和妈妈要送我什么礼物呀。”林屿星朝林爸挤眉弄眼，试图获得第一手情报。
　　林爸也朝他挤眉弄眼回来，“就不告诉你。”
　　林爸故意加高加重了‘告诉’两个字的语气，听起来很欠揍。
　　林屿星磨了磨牙，“哼”了一声，报复似的又多吃了一个饺子，好像把那个饺子当成了林爸。
　　而他自己刚消化了一点的胃，又给吃难受了。
　　林屿星摊在椅子上彻底不动了，只一只手拉着身旁靳迎的手打着转，轻轻地给自己揉肚子。
　　“你自己没手么。”说是这么说，靳迎也没真的把手收回去。
　　“你的手大一点。”言下之意，是个称心如意的工具人。
　　靳迎瞥了瞥直哼哼的林屿星，心想：活该，小烦人精。

　　已是深夜，靳迎早已沉沉睡去。
　　门口悄么声出现了拧动门把手的声音，一开始只是细细碎碎的拧动声，后来见拧不开便开始有些急了。
　　不出意外的，靳迎被吵醒了。但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在床上“啧”了声翻了个身。
　　不一会儿，门口的声音消失了，还隐约传来一阵微弱的叹息声。
　　靳迎一开始听见声音还以为是遭了贼，听见这声叹息哪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林屿星。”靳迎开门揪住准备离开的林屿星，倒把林屿星吓一激灵，“大半夜不睡觉撬我门干嘛。”
　　林屿星穿了一身黄色小熊□□睡意，毛茸茸的，捏在手里手感特好。靳迎没忍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刚才揪住的衣领。
　　“你门死了。”听起来还挺幽怨，“我半天都打不开。”
　　靳迎哈欠打到一半，听笑了：“因为我把门反锁了。蠢。”
　　“我之前来的时候你都没反锁的啊。”今天我有大事要干，你怎么偏偏就反锁了，林屿星仿佛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般理直气壮。
　　“你以前也没半夜来敲过我门啊。”靳迎撸了吧林屿星蓬松的头发。
　　“哦。”

　　外头有海风灌进走廊，吹得林屿星瑟缩了一下，靳迎也不让他在门口杵着当门神了，关上门开了房间的灯。
　　房间里暖气很足，林屿星舒服地在靳迎刚才睡得发热的地方滚了两圈。
　　已是三更半夜，外头黑蒙蒙的，教人看不真切。
　　林屿星递了个东西到靳迎的面前。
　　一坨……嗯……红彤彤的东西。
　　靳迎怀疑林屿星刚从外面捡完垃圾回来。
　　“这坨东西是？”
　　林屿星眼睛亮亮的，眼神催促靳迎快看看他递过来的东西。
　　原来是只红袜子，只是里面塞满了东西，变了形。
　　靳迎打开，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林屿星便率先开了口：
　　“圣诞快乐！”
　　没等靳迎接话，他又说：
　　“生日快乐！恭喜我们小迎又长大一岁！”
　　因为是半夜，他的语调听着很高很欢快，但声音并不很大。

　　靳迎愣了几秒，与林屿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中有惊讶，却也满满是他藏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