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珊瑚礁53号》字笙

3、第 3 章

　　在迈阿密养伤的前半个月，沈观南对极致的静，有了新的理解。

　　那日郁舒十分快速的制定好了他的养伤计划。

　　“迈阿密气候比较暖，适合养伤。你也不用再费心思租房子了，省心。我定时会请人来打扫和做饭，所以对我来说不是很麻烦，吃喝上你也不用太担心。况且我家不小，有你地方住，一切都是现成的，比较利于你养伤，少遭点罪。”

　　沈观南觉得有些太打扰，刚想再说几句实在不好意思去麻烦她，便看到郁舒行动力极强的在纸上记下几个要点，都是和转院相关的。她写出的问题十分详尽，包括他的病案数据是否能和迈阿密的医院共享，他坐飞机需要注意什么等等，他突然便息了声，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从这短短的半天接触中，沈观南看得出，她的经历很丰富……这体现在她面对事情的每一秒。异国他乡生活这么多年，沈观南不清楚她是不是独自一个人经过了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才练就了时时刻刻的沉着应对。面前的郁舒又对他笑了笑，说去咨询一下医生带他去迈阿密的事宜，便要起身离去。沈观南突然心跳漏掉一拍，抓住了她的袖子。

　　“谢谢你，郁小姐。”

　　“不用谢。叫郁舒就行。”

　　郁舒家位于闹中取静的区域coral gables，是迈阿密典型的富人区，外侧被美国最忙碌的高速US1环绕。路上时常的拥堵以及琳琅满目的街道店铺，会让人轻易的以为这里的角落都繁华喧嚣。

　　到达迈阿密的那天，沈观南恍然中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次元——这里阳光太过充沛，暖风打在脸上的那一刻，沈观南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着咸湿的海风味。寒冷的盐湖城正白雪皑皑，此处却阳光无限，沈观南立时升出穿越之感。

　　郁舒开着车在机场迷路了，在同样的地方足足绕了三圈，她十分不好意思的吐着舌头，说这里的路太容易错过路口，而错过了大多时候又走不了回头路。沈观南不在意的摇摇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外面四处种满了棕榈树，处处绿荫都沁满了南美洲的意味，四处都是繁华喧闹的。车子开了二十几分钟，在前方拐进一个路口，风景忽然大变——满眼只剩下高大的丛林树木。

　　闹中取静，实在是好去处。

　　在路过一排整齐的棕榈树后，街道的林深处有一道铁门，隐约显出一栋两层的小楼，深色的玻璃作为主要材质围满了整个二楼，整体风格冷清现代，那便是郁舒的家。

　　她家门口清清爽爽，只有干净的棕色门牌号贴铁门旁——53rd West Gables Grove。时值万圣节，刚才路过许多房子都热闹非凡，真真是骷髅与坟圈子齐飞——生怕吓不死人。沈观南问郁舒怎么没装饰一下，她只回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她坚决不过万圣节，家里装饰的那么阴森不吉利，容易招鬼——她悄悄打寒战的样子并不太能掩饰她胆小的事实，沈观南不禁莞尔。

　　沈观南被她安顿二楼主卧对面的一个房间。这并非是她考虑不周，而是一层只有一个被改造成健身房的房间，实在没办法腾出来。好在他不是骨折，多注意些上下楼问题也不大。这房间南北朝向，环境很不错，屋内有一大片明亮的落地窗，刚好能将迈阿密清晨的阳光拢在房间内。两人的房间中间隔着一个小客厅，距离不近。因此郁舒说如果他有什么需要，还是打电话比扯着喉咙喊传播的速度要快些。

　　要说让沈观南最为吃惊的事情，还得是房子的主人，郁舒。

　　这人明明是在家里工作，可入住半个月以来，两人几乎没见过面。

　　那日她带他参观房间，发现她在卧室里辟出了一块空间办公用，中间用一架顶天立地的书架子隔开。可尽管办公桌离床距离并不远，书房依旧放着一个两米长宽度惊人的沙发。她解释道，自己的工作太过于让人气虚，有时候累的支撑不到走回床上了。

　　他当时只以为她在搞怪。可来了半个月，他终于知道她所言不虚了，这工作做起来便没个完。大多数时间他是看不见她人的，他也不好过去打扰，偶然看到的几次，如果是早上，她一般穿着衬衫款的睡衣在倒茶，神情迷茫，眼角嘴角纷纷下垂，走路如行尸走肉，带着些淡淡的死气的飘过；晚上她则是一脸怨气，目光冷淡的顶着一头被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脸上写满一天的烦躁——那状态，在自己的脸上，沈观南只在考研的时候见过。

　　在刚住进来的那几天，中午的时候，沈观南等她吃饭许久不来，发信息问她，她只说让他先吃，自己有几个会得开，以后也别等她。等再过几个小时，他明明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再下楼，饭桌上那几盘菜还孤零零的摆在那，只有碗被带走了，细细看去才发现每道菜都被扒了几个洞，一看就知道她带到了房间，在电脑面前解决的。她的厨房有一面漂亮的酒柜墙，偶尔在晚饭后，沈观南敏感的注意到酒柜上的酒被拿到了岛台上，一般都是度数比较低的gin，垃圾桶里扔了几个捏扁了的toner易拉罐和挤干的青柠。再偶尔，他去二楼的小客厅倒水，会听见郁舒开会时和人争辩的声音，她吵起架来英文十分流利，完爆他当初请的那位向导，沈观南忍不住被吸引，支起耳朵来听了几句。每日沈观南只能依靠这些家中的小变化来判断她的确是在家里的，而非自己与幽灵同住。

　　原来极致的清净就是这样——居住在林深处，在偌大的房子里，看不见任何的其他人，而身边有个幽灵般的女孩。沈观南为养伤也不出门，隐约中生出了归隐之感。

　　这日是个例外。

　　沈观南已经放弃了按时按点叫她吃饭。这晚，他刚在餐桌上坐下，楼梯上响起趿拉的脚步声，郁舒微驮着身子从楼上走下来，头发被一个鲨鱼夹松垮的拢起，额前还飘着几许发丝，看起来是工作时挠头带下来的。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目光呆滞的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

　　“嘿嘿，”郁舒喝了口气泡水，这才注意到了沈观南，不太好意思的笑着，“今天终于偶遇了哈……”

　　沈观南也笑起来，“嗯，实在是太巧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这个工作，怎么会这么忙呢？”

　　“咳，吃饭时虽然不想聊工作，但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工作，不吐不快。”郁舒十分不爽道，“我们这个工作，按季节性，工作强度不一样。一般一月到二月最忙，三到五月最闲，其余时间，全看命。”郁舒翻了个白眼，“很明显，今年我命不太好。”

　　沈观南默默的将那道香酥虾推了过去，问她，“怎么讲？”

　　郁舒吃了一口，说道，“往年十一月和十二月是节假日期间，工作也会少一点。但是今年不知道公司抽什么风，突然抽调我去做另一种客户类型。我不太熟悉客户也不太熟悉那个行业，还要每天面对下面人的问题，上面人的问责，头大的很……最离谱的是，今年派去客户那里盘库存的人竟然被告知客户运货的过程中出了事故，所以不能准时运到了，那盘库存的人只能先离开，而新的盘点日刚好就落在了感恩节那天。现在临时让我安排自己组里的人过去，可是你也知道，感恩节到了啊，每个人都有安排……组里就只剩下我没有安排……”

　　郁舒苦着脸，委屈巴巴，“他们都说有家庭聚会，一群人欺负我单身狗……单身狗就活该工作吗……那也没人给我发单身狗补贴啊……”

　　沈观南思索了下评价道，“的确不太人道。客户的失误总要有人负责，”他苦笑着摇摇头，“打工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出事情了每个人都说有事，这工作也进行不下去，总得有个倒霉蛋站出来。所以你一定要跑一趟了吗？”

　　“难就难在这儿了，我们老板不属意我去。这个工作属于是比较低阶的工作，我跑一趟恐怕要爆预算了。老板的意思是让我再和组里的几个新人聊聊，看看谁有意向。但是谁会放着好好地假期不过，答应去出差啊……我现在发愁的要死……”

　　“你感恩节没有安排吗？”

　　“没有啊。如你所见，迈阿密华人少。我同学们毕业的时候都回国了，没什么朋友。”

　　所以家中才如此冷清啊。

　　沈观南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留学生出国孤独感强他一直有所耳闻。当他自己亲身经历了半月，发现这孤独感比他想象中更极致，而自己对孤独感的承受能力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强。这孤独感并不只是来源于异乡异梦，最根本的原因，美国地广人稀，能找到知己的概率更低了。而成年人为了生活，习惯性地抛弃了无用社交，生活变单一是注定无解的。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迈阿密呢。”

　　这问题郁舒似乎已经回答过了一万次。

　　“因为我来这里读书啊。毕业之前就拿到了这个offer，顺理成章的入职了。”末了，她顿了顿，“现在也平稳下来了，就更不好走了。”

　　她的语调不悲不喜，和她平日里麻木孤僻的工作状态十分相似，谈起正经事来也是一脸被驯服的淡然。对生活，她似乎缺了点勇气。他不再言语，让她安安静静的吃一会饭，享受一下难得的清净。

　　吃过饭，郁舒没走，接起了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想过要回国的。”

　　郁舒的声音在房间内被显得很空，眼睛也失焦，不知是在对谁说，“在这里，生活无趣又平常，可是优渥又自在。我知道，没有完美的生活，只能选择一个抛弃一个。所以，只能怪我自己贪慕自在，那便只能享受孤独咯。况且，我现在回国……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沈观南说道，“放弃掉自己已经积累好的一切再重来的确需要勇气。但这是你的自由，你有勇气的时候去做才有意义。现在这么纠结，说明时机未到。不要想太多。”

　　郁舒这才意识到这话题和沈观南之前的经历有些相似。她想问问当时他是怎么有勇气放弃掉自己作为演员而积累的一切的。可话到嘴边，她突然犹豫了，自己的问题似乎失了些边界感，两人并没有熟识到能够谈论过去的程度。他养伤还需要些时日，交浅言深会让双方都不自在。

　　沈观南看着郁舒挣扎的脸色，心里莫名消沉了一丝。郁舒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伸了个懒腰，再次走向酒柜。沈观南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问。

　　“我昨夜睡不着，重温了一下速度与激情2。他们开车时路过的那条有海的公路很美。那里离我们远吗？”

　　郁舒这次拿了瓶朗姆，兑了些橙汁，倒了一小杯。她喝了一口后顿住，抬眼看他，“应该是ocean drive吧。不远，三四十分钟就到。南海滩什么的游客胜地都在那一片。”

　　沈观南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郁舒突然眼睛亮了亮，提议道，“你想去吗？想去我带你去溜达一圈，并不远，你坐着轮椅也不会让你很累。”

　　沈观南又一次笑了。餐厅只开了餐桌上方的浅黄色吊灯，其余的角落满是暗影。明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下半张脸上，阴影中，他的笑眼弯成月亮，撒着暖暖的光，静谧而又安逸。

　　“那你现在，感恩节有安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