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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没心没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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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起薄帘,树影簌簌,跳动在一堆白卷上。
李君转身,又把一张试卷放到后桌,用书压好。
同桌李艺其揉揉眼睛,瞥眼旁边空位,倦倦地说:“君啊,你还发啥啊,人都没来。”
“人交了学费,干嘛不发?”
李艺其坐起身子,用手撑起脸,打了个哈欠,眼圈微红,“他请假了,这一个星期又不来,发了干啥呢?”
李君瞳孔震颤,咂吧着嘴:“一个星期?老师肯批假?生病了?还是咋的了?”
李艺其耸肩:“我昨天放学回家,在网吧外面碰到他了,具体也不清楚。”
付一安知道陈鸣好几天没来上学是在晚三学习小组自由讨论的时候。
班上像个菜市场一般嘈杂,背书的、讲题的、借着学习之名聊天的。
陈楠和前桌互抽完英语单词,少女朝着前桌说:“放学等我下,一起走。”
“你最近咋不和你弟一起回去了?晚上总是找人作伴。”
陈楠长长吐了口气,抱怨:“这死小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我都习惯了。前几天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和家里说不想来了,要休息几天。”
前桌瞪大眼睛,咂舌:“你妈同意?”
“本来是不同意的,他死活不愿意来,跟个火山似的燥得很,说什么都没用,我妈给他请了一个星期,让他休息。”
前桌大为震惊,张圆了嘴:“你家里人就这么放纵他?我倒是开了眼了,从小到大没见过。”
陈楠把草稿本合上,大吐苦水:“谁让他是家里小宝贝啊,我家这一代,我叔叔伯伯都没生出来,就他一个儿子,捧在手心都怕摔坏了......他小时候又体弱多病的,长大了对他都没啥要求了,活着就行,别的也不强求了。”
本来两人也只是小声嘀咕,说到后头声音自然而然就变大,付一安坐在一边写字的手都不会动了,话全让他听去。
为什么不来学校?是因为他说话太过分了?
书桌上的闹铃吓得他浑身一颤。
少年抬起头来,眼神慢慢聚焦,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他原来早已身处家中......
已经十二点了,他在干什么?
桌上的试卷已被水墨浸透,凿了个大窟窿,深深地蔓延到垫本......
无底洞,吞噬着他的情绪。
窗外起风了。
付一安缓慢地站起身子,走向阳台。
老式水泥沙栏杆,一竖一竖间有距离,中间镂空透风,栏杆上一条宽20厘米的泥沙长条将其链接固定。
少年在护栏站定,双手撑开搭在台面上,细碎的砂砾嵌进手掌,他微微伏着身子,栏杆才到他的胯部。
付一安没摘眼镜,清清楚楚望见那抹身影。
陈鸣身着白色短衫,绸缎丝滑,领口露出修长的脖子和半截锁骨,黑色裤子修长下坠,脚上踩双拖鞋。
少年垂着头踱步,步伐紊乱,蹭一下又贴着地踩下。
夹着烟的手指往嘴边送,烟未过肺,只在口腔停留片刻就缓缓吐出。
淡白色的烟雾在昏暗中上升,清晰可见,却模糊了少年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付一安瞳孔放大,嘴角不自觉地抿动,心脏前所未有地狂跳,他想张嘴说点什么,话到嘴巴又干涩地发不出声音。
起风了。
斑驳黑色树影,拨弄少年衣袂,拂过缕缕青丝,吹散朦胧烟雾。
少年的五官却在昏暗中依旧模糊不清。
他抬起头。
他居高临下。
视线碰撞在一起,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两人僵持。
黑暗中唯有那双琥珀眼闪出异样的光芒,慌张不已。
楼上,少年被屋内光线切割分明,衣服和发丝透着些许微光,隐隐约约看见那劲瘦的腰肢。
心跳如暴风骤雨过境。
狂风四起,暴雨磅礴,突如其来,无计可施,心跳亦不可止。任其风中凌乱,雨中飘摇,一片狼藉。
陈鸣回过神来,眼神也逐渐黯淡失焦。
相望无言,愁眉不展的少年捻灭手中零星火光。
良久,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去。
付一安背过身,陈鸣望上两眼无言转头离开。
愁云惨淡,黑暗将人深深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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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鸣回到家,陈楠刚洗完澡坐在客厅吃水果。
少女见垂头丧气的陈鸣,笑着讥讽:“你这是啥表情呢?”
陈鸣瘫在沙发上,把头埋下用抱枕捂着。
少年有气无力地说:“我好累,不想和你吵架。”
陈楠捻起一粒葡萄,扔在嘴里:“被人甩都没见你这副模样啊,你到底咋了?真受这么大刺激了?你也玩好几天了,你啥时候回去上学啊?”
“......”
“问你话呢,别装死。”少女往旁边挪挪,一巴掌拍着陈鸣背上,“真不至于吧,你不是在哪又谈了个恋爱被甩了?这回碰上真爱了?伤心欲绝?”
陈鸣翻过身来,想到什么似的,撇嘴道:“谈个屁啊,那玩意害人不浅。”
“那你干嘛这副死样子,碍我的眼。”
“......”
在陈楠的逼迫下,陈鸣撑起身子爬起来,眼皮微张,声音有些哑:“姐,我被付一安判死刑了,我有罪。”
陈楠眼睛一亮,耳朵竖起,拉长声调:“付一安?关他什么事?”
陈鸣捂着脸,惆怅地说:“他说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合着你不去上学因为这事?他不和你做朋友就不做呗,你一大堆朋友又不缺。”
“这不一样,我这几天是想了又想,我突然觉得我以前真不是个人,他讨厌我是应该的,我感觉我也没脸见他了。”
“?”
陈楠一惊,嗅到八卦的气息:“你说,我听听?”
陈鸣捂着脸,胡乱搓两下,手指插进发缝里往后捯饬。
“我以前撬过付一安墙角......”陈鸣还想往后说,陈楠一声惊呼打断:“什么?你?你疯了?”
“......”
看着陈鸣皱巴巴的苦瓜脸,陈楠表面平复下心情,心里却是压抑不住躁动:“你为啥啊?缺心眼啊你?”
“那会不是上初二么,有个女生追我挺久的,特漂亮,我没答应,他转头追付一安去了。当时都快期末考试了,我还告诉他了,说女生前几天还在追我,后面突然就换人了,让他留个心眼……付一安,你猜他怎么着,他天天跟人泡在一起,一点不带理我的。”
陈楠两眼放光,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考完试放暑假了,我找付一安他一直没空,却和女生泡网吧,我抓到好几次了。我就去问那女生,为啥天天围着付一安转,是不是喜欢他,那女生说他不喜欢付一安,喜欢我,我就同意了啊,就这么简单。再然后我告诉付一安了,我想着女生又不喜欢他,没必要越陷越深吧,他当时也没说什么,表现的也不是很伤心啊,但是结果他就人间蒸发了,开学就已经转走了。我那几天不是围着付一安转吗,结果我发现他好像挺喜欢人家的......我想继续和他当朋友,他也拒绝了......”
陈楠深吸一口气,这人干的都是些啥事啊。
“既然你和他是朋友,他如果是喜欢那女生,你还用这种方式去告诉人家,两边受打击,你个弱智真是活该挨冷刀子。而且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做事情就更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你也要考虑他的感受啊。你不能认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按你这性子,没少委屈人家。”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啊,哎...最重要的是,回头看那一段关系,都是我强迫人家的。以前都是我一味地缠着他,每天嘴叭叭的说个不停,总是拉着他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哪怕他不愿意,他很烦我,我还是死磨硬泡让他答应。”
“当时我总把他对我的好当作理所应当,直到后来他转学了,再没有人能忍受我的话多,也再没有人愿意听我天天唠叨一些没用的事,也再也没有人还愿意陪我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我太自我,是不是就不会把他气走了,你说,他当初转学是不是对我太失望了?”
陈鸣说完这些话,仰天长叹一口气,又顺着沙发烂如泥般地滑到地上。
陈楠听完也愣了愣,好久才开口说话。
“人付一安也挺造孽的,摊上你个没心没肺的二货了。”
少年没说话,双手抱住头,深深地伏下去。
陈楠恍然大悟:“原来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敢去学校是因为愧疚啊?”
少年无精打采:“我想弥补弥补,但已经没脸见他了......他说我整天不着调,不要再拉着他一起了......”
“你...你确实哈,和你玩确实容易影响成绩哈......现在我们班学习任务挺重的。写不完的试卷,考不完的试,累得要死,有空在家躺躺休息会都谢天谢地了。哪像你们高一至少现在还是周五放假,周日回学校上晚自习,等你高一下学期暑假开始补课了,高二分班之后几乎是没什么时间了。更别说高三了,一个月才放一天半。”
“你也别幻想人家能像初中一样陪你玩了,初中又不上晚自习周末又不上课的,暑假也不用补那么多课。人家陪你玩了两年,你知足常乐吧。”
陈楠又转念一想,安慰道:“他嫌你不着调,那你要是收收心,搞学习,不吊儿郎当的,你没事找他问个题目,刷刷存在感,他说不定还能对你改观了,一起玩是挺难的,一起学习倒也不是没可能哈。毕竟他成绩挺好的,虽然话不咋多,人还蛮热心的,你找他问题目,他也不会拒绝你,还是很耐心的讲的,还包会。不像我们班有些学习特厉害的,你找他,他也只会来一句,这么简单还要教吗?看看书不就会了?”
陈鸣缓缓坐直身子,眼睛慢慢亮起来:“你说的挺对啊,他说的是不着调的我,我要是不缠他玩,搞学习,那不就不影响他了。”
陈楠有些迟疑,说话都慢慢的:“呃...你......确实没心没肺哈,这下就活过来了?你撬人墙角的事情就一笔带过了?”
少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撬墙角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自己说不喜欢,虽然可能只是嘴硬,但暂且相信相信吧。搞学习,搞着搞着说不定把关系搞好了也不是没可能,还能弥补弥补他受伤的小心灵。”
陈鸣无精打采了几天,被陈楠一晚上就治好了。
少年早知道就直接问他姐了,自己想那么好几天也想不出办法来。只觉得犯了错,被推开了就没有机会弥补了。
其实在一段已经造成伤害的关系中,改变自己才是最有用的道歉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