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之人》烛黄

2、调解

　　李成溪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了他一会后背过身去：“我建议你也在这挂个号，要住院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我的隔壁病房。”

　　康景明恶心到他后很有成就感地笑笑，接着一转头看到了桌上的饭盒：“这是你的晚饭？”

　　“怎么，康警官没吃饭就来了？”

　　“那倒不是，我吃了饭的，不必劳烦李先生费心，只是你到现在还不吃晚饭，不饿吗？”

　　李成溪一副很不想说话的样子：“要你管，我不吃饭关你什么事，你管的着？”

　　康景明投降似的举起手：“哎，别呛我别呛我，就是关心一下嘛，还是要吃一点的，人是铁饭是钢。”

　　“你到底来干嘛的。”

　　“不是说了吗，来陪你的啊，看在我来陪你的面子上吃一点呗？”

　　“没听说刑警还负责干保姆。”

　　“现在你不仅听到了还见到了。”

　　李成溪眉心一跳：“你有病？”

　　康景明笑着往后一躺：“是啊，同情一下病号，吃个饭？”

　　李成溪实在忍无可忍，脚步沉的像要跺塌地板，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你是真有病，赶快治还能治好。”

　　康景明接着扯皮：“行啊，跟你当病友挺高兴，能不能在这加张床？”

　　李成溪懒得理，掀开饭盒把米饭当成康景明的脸使劲戳，寻思着在晚上翻翻他的脸看他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康景明看着他吃饭，发现这人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的，塞进嘴里之后好像不把它嚼成泥咽不下去一样。

　　“要是在你吃饭的时候突然犯狂躁症会怎么样。”康景明笑着问。李成溪从饭盒上面看他：“会把饭全都扣你头上。”

　　安静了一会，康景明又出声了：“咱俩聊聊呗，互相了解一下，不然这一晚挺难熬的。”

　　李成溪一点想和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闷头吃饭，装作听不见他说话。

　　“李成溪，洪州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次子，李家小少爷，对吧。”康景明依然笑着，李成溪筷子顿了一下，这才肯看他。

　　“有问题？”

　　“堂堂少爷自己一个人住进了精神病院，还没有人来探望，唯一每天都来的就只有护工，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李成溪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随意的笑，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这才肯接他的话。

　　“不好，怎么，想当金牌调解？不是我说，这年头你们刑警的活挺杂啊，一个月工资多少啊。”说完停了一会，见康景明没像刚才一样跟他扯皮，这才开始认真回答：

　　“家里人看重大哥，不大理我，我哥待我也一般。最开始不懂，以为只要把事情做好，让他们看到真心就会好好对我，后来
　　才发现不是这样。

　　“爸妈工作忙，回家不多，但我还是每天在家等他们。每天下午都会爬上最高的树一直坐好几个小时等他们回家，直到阿姨来叫我回去。有的时候等到了，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进屋去找我哥了，唯一一次看我是因为我把树杈坐塌了。

　　“后来长大了，就和他们交集越来越少，大学也去了别的省份，在后来又回来自己创业，搞得也还行，但是突然事情有了转折。

　　“事业上的不顺，有时送来的威胁短信，回家路上的突然袭击。我完全不知道惹到了哪个大人物，后来才知道，我那天之骄子的哥哥赌博赔了钱，把我爸的公司赔破产了，要我说这也是本事。

　　“我爸借高利贷试图让公司回光返照，结果失败了。”说到这李成溪笑了一下，头低下去，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神情，“妈的，直到那天我被堵在巷子里才知道那老不死的一直在以我的名义借贷。

　　“后来虽然我警惕性加强了，但这种事依然发生过好几次，最后一次我差点死在他们手里。那一次之后，我一从正常医院出院后来就来了这里，但实话说那天的事我已经忘记了，想查也没有办法。”

　　康景明听到这神色明显不对，但李成溪没注意：“忘记了？”

　　“是，那件事就是一个触发点，那一整天的所有事情我全都忘记了，从那之后我开始经常忘记一些东西，心理问题逐渐严重。但好在公司还在运转，不然我现在连医院都住不起。”李成溪自嘲般的笑了笑。

　　“所以如果哪天我把你也忘了，还请你别在意，理解一下。”李成溪抬起头看着康景明，康景明被他看的难受，心里刺刺的疼。

　　“对于我的心理问题，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问我的心理医生。考虑到公司经营问题，资料上对我的病情描述其实并不全面。”

　　李成溪说完拿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康景明抬手在饭盒壁上靠了靠，把饭盒端走：“先别吃了，已经凉了，我去热一下，你等会。”

　　李成溪拽住他：“不用了，本来也不是很想吃，你不是来陪我的吗，陪我一会吧。”康景明盯着他的眼睛，里面闪着光。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坐下：“饿了告诉我。”

　　*

　　等到晚上，李成溪坐在被子里看书，康景明依旧坐在那张椅子里，正在翻带来的案卷资料。翻着翻着，他感觉李成溪的呼吸声突然变得微弱又平缓，他抬头，看到李成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康景明放下资料，走过去给他掖好被角，然后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走到护士站，值班的小护士正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看电影。康景明敲了敲桌子，把她吓了一跳。

　　“康警官？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请问一下，李成溪的主治医生现在还在吗？”

　　小护士翻了翻值班表，点点头：“在，是方季常方老师，他今天值班。在三楼护士站应该能找到他，每次他值班都喜欢往那跑。”

　　康景明点点头，和她道了谢后坐电梯下楼了。

　　*

　　下了楼走到护士站，就见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那里，端着一个保温杯喝得起劲。

　　“你好，请问是方医生吗？”

　　方季常看了看他，问：“是，请问你是…？”

　　“我叫康景明，是李成溪的朋友，想来找您问一些关于李成溪的事。”康景明回答。

　　方季常又打量了他一会说：“可是没听李成溪提起过你啊。”

　　“您可以去问他，但现在不行，他睡了。”

　　方季常在心里思索了一会，还是不想开口的样子：“但毕竟涉及病人隐私…”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是他让我来问您的，您可以一起问他。”

　　听了这话方季常才肯松口：“你想问什么？”

　　“关于他的病情，您能详细说说吗。”

　　方季常没说话，像是在思考，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口：“李成溪…他问题其实挺多的，比如有间歇性失忆症、中度抑郁症、比较严重的焦虑症，对外界接触的不主动性等等。”

　　“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肯定知道一些他的事，他的病和家庭环境关系还是比较密切的，当然后来的事情给他造成的影响也比较大。

　　“他虽然家庭环境有优越，但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少爷，而且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他什么都忍住不说，这也不好，憋久了容易出问题，还是要以引导为主，让他说出来。平时多关心一下，和他聊聊天。他其实很喜欢聊天的。”

　　听到这，康景明突然想起下午他和李成溪扯皮时李成溪脸上想把自己从病房里丢出去的表情，笑了：“那也得看是谁了。”

　　方季常也笑：“那是，李先生牙尖嘴利的很，要是呛起人来能把人呛得说不出话。”笑完又问，“康先生和李先生关系怎么样？”

　　康景明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才说：“还好，能说的过去。”

　　方季常抬抬下巴：“这就不错啦，李先生平时连个‘还好’都没，唯一的几个这几天还出事了，多和他聊聊，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这点康景明当然知道，一边应一边掏出手机：“我记一下您的电话吧，以后要是有事可以找您。”方季常爽快的答应了。

　　*

　　康景明坐电梯上楼，谁知电梯门刚打开吵闹声就如潮水一般涌入电梯。在走廊上疾走的医生，护士和便衣还有晃出门的病人在走廊里挤作一团。

　　康景明眼皮一跳，心道不好，想赶快赶回病房去看李成溪的情况。但走了几步感觉寸步难行，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逆着人流走的。

　　怎么会逆着人流走？康景明回头看去，发现人都向楼梯口涌去。

　　出事的地方不在这一层？

　　虽然心里疑惑，但康景明还是加快步伐，继续向李成溪的病房走去。

　　一推门，发现人还躺在床上，他松了口气。走近后才发现李成溪正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身体蜷成一团微微发抖。

　　康景明在床边蹲下身去，平视着李成溪，听到他好像在小声念着什么。他凑近了去听，才听清他说的是“救救我”。

　　康景明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握了一下，紧的发疼。他轻轻晃醒李成溪，小心地唤着他的名字：“成溪，别睡了，快醒来。成溪别怕，我在这…”

　　李成溪睁眼时看到康景明在自己面前，一张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关心和害怕：“做噩梦了？”他问。

　　李成溪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眼角，摸到了一点湿意。待那点湿意褪去，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半晌，才用微哑的嗓音说：

　　“嗯，梦到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