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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十四~四十一 ...

  •   三十四

      在投稿系统里把伦理声明和补充材料也全部都上传好之后,我潇洒地合上了电脑。论文提交成功,我对通过初审还是挺有信心的,再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玄学了。

      上回帮市局公安的同志做的专业意见报告还有一些补充,虽然人家没主动要,但出于专业我还是得给人送过去。正好下午所里没什么事了,我带着材料去公安局。

      接材料的女法医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大,聊了两句才知道她和我是同一级的,不过她是从肃大毕业的。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该校著名的法医昆虫学网课,于是很兴奋地和她聊了会儿。

      聊完出来看看时间还早,我重新设置导航把车往城西开去。经过我这几天没事儿就开车在路上瞎溜达的训练,对开车的恐惧减轻了不少。

      工作日的下午还没到下班高峰期,路上还是挺好开的,一路顺遂地抵达林荫寺所在的山脚下。

      岳然还真是给我提了个醒。我最近不是埋首论文就是辛苦练车,要不就是被季寒的突然出现搅得心神不宁,已经好久没给自己一段心清神淡的时间了。

      上山,进庙。享受一下恬静的一个人的时光,顺便拜拜菩萨保佑我论文收稿顺利。

      林荫寺我来过三四回,几个大殿转完后驾轻就熟地找到膳堂,在这儿五块钱买一张餐券就可以享用一顿斋饭。我认认真真把白菜豆腐都吃干净,然后找了个晒得到阳光的院子坐在廊檐下发呆。

      忽然有几片杨絮飘了过去。

      连弄城也开始起杨絮了?我定睛看清楚,又抓下一片正在空中翻飞的在指尖搓弄。

      接着,余光里看见了不远处另一重廊檐下站着的那个人。

      三十五

      研究生开学前的假期我在家陪父母。但整个春夏我时不时地会去季寒家找他,我们一起做饭,然后窝在软和的大沙发里看电影。

      记得我们一起看了崔健的电影《蓝色骨头》。没想到唱歌的人也会拍电影。

      “只有孤独才是穿越时空的途径,而浪漫只是穿越时空的目的。”季寒用食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木头扶手,喃喃复读这句台词。我偏过头看他。

      季寒的额头光洁而圆润,那里面装满了太多让我着迷的念头,而我还没有穷尽其中的万分之一。

      秋天开学了,我从家里又搬进学校的宿舍。课业繁忙起来,去季寒那儿的次数也就少了。而他也在忙一个项目,有时他会跟我说两句那个剧本的事,但说着说着又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我不再追问。

      等到冬天下起雪来我们才又有了一些闲暇的时光。那天我们约了几个从前在校园报社时的朋友在季寒家涮火锅,菜色摆满了拼在一起的两张大书桌。

      饭后朋友们玩起一种很热闹的桌游,季寒接了个电话,起身去了门外。

      我在密密麻麻热络的笑声中,心忽然有如沉进了一汪湖水般宁静而沉郁。那些笑声仿佛与我隔绝了,我怎么也兴奋不起来。过了十五分钟他还没回来,我起身抱着他的羽绒服外套去楼道里找他。

      那会儿我看见季寒手肘支撑在窗沿上。

      楼道的窗户开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外头飘飞的雪花发呆,一朵霜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电话早已打完了,可他不愿意回去。也许那个电话令他心烦,也许其他的什么令他心烦。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说,“季寒,你是那种我离开你了你才会永远爱我的人。我们分手吧。”

      三十六

      林荫寺的廊檐下,那个我曾无比熟悉现在又很陌生的男人正抱臂站着。季寒离我不是很远,他的视线投射在面前的一株古树上,并没能看见我。

      那一个瞬间我仿佛穿越了时空,记忆中的影像与眼前的重叠,我再次感到一种世界的荒谬与不真实。

      和季寒第一次来弄城的那个春天,我们当然也来过林荫寺。只不过那时我在收集昆虫准备制作标本为下学期的作业做准备,而他就在离我不远的石阶上坐着,膝上摊着一本纸张泛黄的旧书。

      他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旧书,会花大价钱去淘,对装帧精致、封皮花哨的新书反而没什么兴趣。

      季寒一边看我弯身屈膝地在树根间草丛里忙活,一边给我念那本书上写的关于弄城的旧事和诗词。

      春风骀荡,高天上的白云轻柔得像正酣的美梦。我在他汩汩的嗓音中专注于眼前新找到的那只青带蝶,心中的愉悦被点亮了。不知道是因为有他在我身旁,还是因为那只蝴蝶翅膀上迷人的蓝色。我像被笼罩在梦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只有纯粹爱情的片刻。也是我这一生中最接近天堂的片刻,它就发生在这方被称作人间天堂的净土上。

      时隔多年我又来到了这里,而季寒也刚好在这里。如果人生是有神操刀的剧本,我很佩服撰写我这一卷的祂。

      无法控制地,我一直看着那个侧影。我看到一个女孩儿从他身后的大殿出来,步伐轻快地走到他身边,他们对视着笑了下,说了些什么。

      那女孩儿长得美,眼睛如幼鹿。她会是岳然说的那个与他在茶馆里喝茶的人吗?

      在我心慌地收回视线前一秒,季寒像感应到什么,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三十七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是林樱打过来的。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同侪们都有默契——下班没有天塌了的事别打电话,顶多发个微信。

      “虫子死了,你快回来看一下。”林樱干脆利落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虫子死了,这话在我们所的人耳朵里不亚于伏地魔来了。我的呼吸一窒,顾不上想其他的,快步跑回去开车回单位。

      在车上握着方向盘我有些急躁。虫子怎么会死了呢?是温度、湿度,还是实验操作不当?我忽略了哪里?死因如果有问题,我的实验恐怕都得重新设计……难道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

      还有,刚才离开前我和季寒的目光只有很短暂的半秒交接,甚至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看清了我。那天他拉我上楼之后,我抱了他好久,然后在楼道里的灯亮起来之前逃跑似地回了自己的家,也没敢再看一眼他的反应……

      他当时会怎么想……而且他当时为什么要把我从全昊面前带走?

      那漂亮的女孩儿是谁,他为什么要朝她笑。一种熟悉却让我难受的针刺感袭来。

      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杂乱地拥挤进大脑,我头快炸了。

      人工蚁巢里是成片死亡的红火蚁。我穿戴好护具把它们清理出来。记录死亡数量和时间,冷冻了一些个体,最后进行高温消毒,把剩下的丢进生物废弃物收集箱。

      一边打扫残局一边偷偷在心底跟蚂蚁道歉。自从干了这一行,从我手上过的可见的虫命不下千条,可还是会心怀愧疚。但除了对它们,我也不知该跟谁忏悔,这世界上不明不白的事可真多。

      从实验室出来已经快要半夜了。我头脑昏沉眼皮沉重,拖着步子走到停车场。远远地先用钥匙解锁车门,巴不得那小车长了腿,能自己开到我身边来。

      隔壁一辆车上有人下来,那人就在我的视线聚焦处离我越来越近,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愣在那儿看着季寒。

      三十八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可能想问他怎么在这儿,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或者,找我有什么事?

      可内心的另一重最真实的冲动却迫使我去问——她是谁?

      尽管我多年来都在自省、都在劝告自己要长点出息,不要囿于男男女女小情小爱争风吃醋,想想那些为了科研事业献出宝贵生命的虫虫,我要对得起它们才行。

      可事到如今我惊讶地发现,面对季寒,我的心眼儿一直就没长大过。

      这种发现驱使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我下午在林荫寺看见你了。你一直没回家,我猜你可能在这里,就来等等看。”他说。

      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考上了弄城分所,也许他是从其他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他还在乎我的消息吗?

      深呼吸一口气,我问:“回来加个班,你找我有事?”

      “我知道你在林荫寺也看到我了……看到我们了。我是想跟你说,很抱歉那天从你朋友面前把你带走,我的行为可能让你误会了。我有女朋友了,就是你下午看到的。”

      让我误会——他是指那天我拥抱了他吧。的确,那个举动太过暧昧,近乎在危险边缘摆荡。

      细小的针刺的感觉随着他的一字一句逐渐蔓延开来。他有女朋友了,那么漂亮的像纯良的鹿一样的女孩子,真好,真不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地提起来悬在半空,又疼又痒。

      我微微低下头,好让他看不到我的眼睛,感谢夜色的掩饰让我维持了基本的体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大老远地跑来还等到深更半夜,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心底升起一丝惶惑,但很快就释然了。他的确是怕我误会再对他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成年人了,谁都知道那样的关系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还可能,他想要报复我那天的离开。

      三十九

      风雪从窗户送进楼道。我说完那句话后,季寒定定地看了我好久。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我靠近他,伸手去把窗户拉紧关好。他应该在窗边待了挺久的,我能感觉到他皮肤上升起的寒意。

      那粒盘桓在他眼睫上的霜花渐渐化了,变成水珠掉到地上,看着就像眼泪。可我知道季寒是不会哭的。我从来没见他哭过。

      不远处的屋门虚掩着,从那里透出暖黄的灯光,火锅残留的热气,还有朋友们的笑声。我和他一起静立在距离那些美好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却再也迈不动步子。

      我们在一起四年,当然也有过痛苦和不开心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有说出过“分手”这两个字。季寒也知道我不会以这件事来矫情或撒娇。他的眼瞳很黑,眼神穿过了冷空气看着那个认真的我。

      我记得他最后对我说:“我可能需要时间来告诉我,你说的对不对。我只知道我此刻还在爱你。”

      “但如果这是你想好了才做的决定,我尊重你。”

      那是我们七年前的最后一次对话。我把羽绒服递到他手上,那是一件深灰色的衣服,我精心为他挑选的最适合他的颜色。在松手时我哭了,却没让他看到。

      那天我没有再回到暖黄的屋子里。我不知道季寒后来是如何向朋友们解释我的突然离席的。

      打车回学校的宿舍,我在出租车后座哭得喘不上气来。司机全程沉默地开车,只在最后我下车时说:“姑娘,甭管你遇上什么事儿了,叔叔我告诉你一句,叔叔都五十多了——都会过去的。”

      写到这里,我想感谢那些划过我生命的善良的陌生人们。虽然我们并不相识,在宇宙荒野中的交际可能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但你们在无意中给了我很多力量,会让我在多年后依旧感怀。

      四十

      “他都有女朋友了还又是给你钥匙又是拉你上楼的,他这是整哪一出?男的这样可不好啊。”

      我把和季寒在停车场的对话转述给岳然,他义愤填膺。

      “可能……就是出于老朋友的情分吧,故人的情分,他不是故意在搞暧昧的。”我下意识为季寒辩解,可这辩解甚至无法说服我自己。

      “因为我俩分手挺体面的,”搁下拍子,我接着说,“没有大哭大叫,也没有互相攻击指责对方。非常体面。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们就是这样。”

      岳然没再说话。看得出来,他没相信我的辩解之词。

      羽毛球馆里的中场休息,我拧开运动饮料喝了一大口。他这买的这什么口味啊,真难喝。

      周日无事,我怀着一颗想要锻炼身体精进球技的心约了八卦搭子岳然一起来打球。

      其实以前在所有球类里我不是很喜欢羽毛球的,觉得它轻飘飘的像无根浮萍,实在没什么气质。但自从和林樱、全昊他们玩过几次之后,倒是发现了一些趣味。

      岳然的球打得的确没有全昊好,可我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去约人家小男孩儿。虽然我也没做错什么,可就是觉得好像对不起人家似的。

      我转移话题:“你和你女朋友当时是怎么分的?别告诉我你俩在她出国那天,在机场国际出发口那儿抱头痛哭啊。”我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太可乐了,像韩国偶像剧。

      “你一个走学术路线的女青年怎么这么刻薄。”岳然也收了拍子,“她叫祝苑之。我俩本来是冲着异国恋去的,后来是在电话里分的手。”

      根据岳然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女生收到国外梦校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在临出国的前一天约岳然谈分手。姑娘不相信远距离的恋爱,尤其是——岳然转述的原话——“对男人的花心本性没有信心。与其被出轨时伤心难过,不如趁早结束。”

      说到这儿,岳然话锋陡然一转:“我说你们女的怎么都这么喜欢‘未雨绸缪’呢?明明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也没出轨,你那个季寒也没有不爱你,你们就着急分手,你们急什么呢?”

      未雨绸缪有什么错呢。我想。

      四十一

      大概是当时俩人爱得真的很深,终于还是没有分成。姑娘出国以后因为有了时差,他们就约定每天一个固定的时间视频通话。

      姑娘长得很漂亮性格又外向开朗,到了新环境里有很多男孩儿追她。

      “那帮留学生那会儿流行国内一个对象,国外再找一个,两边互不干涉。她跟我说的时候是当个好玩儿的新鲜事儿分享,可是我听了挺不舒服的,其实也担心她也会那样。”

      “男人也会缺乏安全感吗?”因为无法换位思考,我只能把这个疑问抛给岳然回答。

      “当然会,如果只是寻求好玩的关系,那对方干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是爱,男人当然也会没安全感。只是表现得没你们女的那么明显罢了。”

      “那你们男的能分清什么是好玩什么是爱吗?”

      岳然看我一眼:“明珀,我发现你对男人的误解很深啊,或者说根本不了解。”

      我不置可否。两性之间难以互相理解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闻,人类好歹还能互相交流一下思想,已经比只会繁殖或者吃掉伴侣的昆虫强太多了。

      他又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虽然季寒现在表现得像个渣男,估计他当年跟你这儿也是受了不少委屈。你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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