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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五十八~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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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几天之后我在办公室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论文通过了同行评审被接受了,我只需要根据编辑意见进行一些轻微修改即可。心情好,连实验台上的牛蝇蛆宝宝都显得可爱起来。
下午下班我去林荫寺还愿,看见法物流通处的护身符,我想起老岳。
老岳这个人性格很好,学术和业务能力也过硬,可却从来没听她提过自己的生活和家人,于是我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想要祈求的事。挑来挑去,还是选了和我那只一样的红色平安符。
去超市买上一些好吃的,我兴冲冲地拎回家准备度过一个闲适的夜晚。打开电脑翻找适合下饭的节目,视频网站的首页明晃晃挂着季寒编剧那个电影的图片。
李寒,我想起这个化名。
在搜索栏打下这两个字,我看着页面上返回的影片检索结果。按照发行年份排序,我好像看见了季寒一路走来的脚印。
从几年前的电影名列三个编剧中的最末尾一个,到后来小成本网剧的独立编剧,再到最近几部大导演作品的第一编剧,我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的笑容。那是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偷偷的幸福感。
这种高兴可以不与任何人分享,甚至季寒本人也不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好。
我的手指划过电脑屏幕上那些电影的海报,七年时光,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人吧。但如果当年没有分开,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吗?
五十九
我选了列表里那个叫做《琥珀》的片子。
影片开头就是弄城西郊那条浩浩汤汤的枳江。这故事发生在弄城,纵然知道镜头与画面都是导演和剪辑师的手笔,可我能从那些云,树,风,花背后看到季寒专注创作的眼神。
女主角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一个人走到了弄湖边的桥上。她打开手上的透明盒子,那里竟然有一只蝴蝶飞了出来。昼行性的鳞翅目在夜色中会有怎样的前程呢?
我盯着那只青带蝶在镜头里的夜色下挥动翅膀。没有回过神来时,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那只回忆里的青带蝶原来被季寒从林荫寺的岁月里带了出来。
我怔怔地看完了整部片子,直到片尾曲唱完,直到鸣谢字幕结束。在一切暗下去后,我看到屏幕上又亮起两行白色的字。
“蝴蝶在琥珀里会成为凝固的时间,入药可以定人魂魄。但,你是我放生的蝶,也是我心里的药。”
我只能那么呆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撕破安静响了起来。
“明珀姐,我在你家附近的XX酒吧,你快来一下!”
六十
全昊的声音听起来挺着急的。我怕他是遇上什么紧急的事儿了,匆匆穿了个外套就出了门。
那家酒吧就在湖边的酒吧街上,我走过去不过七八分钟。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钟点,这一条街人声鼎沸。我被各种霓虹灯店招快要晃晕了眼时,看到了全昊说的那家。
一进去就看见全昊身边几个人围着,他面前还站着一个直愣愣的姑娘。说她直愣愣的是因为气质,那姑娘眼睛瞪得大,还噼噼啪啪地在掉眼泪。纵然如此也依然不愿意退缩,就那么梗着脖子和全昊对峙。
围在全昊身边的人看样子是跟他们一块儿的朋友,七嘴八舌正在劝和着他和那女孩点什么,我尚且没摸清什么情况的时候,全昊一眼看见了我。他大踏步过来把我拉到那姑娘面前,手一抬环在我肩上——“这就是我女朋友,现在你信了?!”
全昊胳膊上使了力气我动弹不得,只能尽量面无表情地看看那姑娘,再看看周围的人。
我一个头两个大。最近怎么总碰见这样的事?先是冒充岳然未婚妻,现在又要冒充全昊的女朋友?我的确是没感情生活,可老天爷你也不能这么遛狗一样遛我玩儿啊?
“我不信!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你爱她吗?她比我爱你吗?”姑娘带着哭腔大声问。我挺心疼她的泪水,同时心里竟然还有一丝对年轻人能有如此激烈的情绪的羡慕。
“我当然爱她,我们在一起两个月了,我要和她结婚的!”
全昊语无伦次的话从头顶上劈下来。我想瞪他一眼,演也收着点儿演,可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姑娘随手摸到桌上一杯红酒,已经朝我俩泼了过来。
六十一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连酒吧里弹琴助兴的歌手也不唱了,所有人都看过来,像看戏一样。
红色的液体起初像小溪一样从我头发上脸上往下流,然后滴滴答答,最后呈粘稠状困在了我的衣服上。
后来姑娘哭着跑了,女主角走了,这戏算是演不下去了。
我这个倒霉的“恶毒女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那没我事儿我就先走了。我可没那个心情去详细了解今晚这出的来龙去脉,不过随便猜猜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沿着湖滨路走了一段,全昊追了上来:“明珀姐,对不起,谢谢你……我送你回家。”
他也弄得挺狼狈的,白色T恤上红酒痕迹格外明显。我推辞:“我两步路就到家了,你别管我了,赶紧回家换衣服吧。”
“你就让我送你吧,要不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她、她是我前女友,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全昊顿时收了声。我往前接着走,他却还跟着。
“全昊,今晚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我就当帮朋友忙了,你快回家吧好吗?”我突然感觉挺累的。
全昊张口正准备说什么,一辆黑车在我们身边打了双闪停下。车窗降下来,季寒偏头看我,“明珀,你上车。”
他一眼都没看全昊。
六十二
季寒沉默地开车,到家楼下停好车后他才侧目看了眼我身上的狼狈。
所幸他什么也没问。我俩沉默地下车,沉默地坐电梯上楼,沉默地走到家门口。
我要开门时,季寒却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腕,那一刻却并不想要挣脱。
他拉着我回了他的家。门在背后阖上,屋里没有开灯。阳台上有月光晒进来,我都没顾上看,这会儿才发现它今晚真是一个好月亮。浑圆而清冷,无言却柔和。
季寒把我抵在墙上,我感到一丝异样在我的脊柱上缓行。人的预感真的很奇妙,它有时会具象化为身体真实的触觉。昆虫们没有脊柱,它们永远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觉。
他的吻和月光一起落了下来。把我困在他臂膀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季寒的嘴唇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承接着那种带着一丝野蛮之气的唇舌辗转。他在生气吗?可是为什么……
当这个吻中的情绪渐渐平息为温柔时,我才像猛然惊醒一样想要推开他。可男人的力气终究是比我大的,我推不动,他牢牢地禁锢着我。
我感觉到他的臂膀在轻微地发抖。
焦虑,还有一种悲哀的情绪翻涌而起。
在一个不管不顾的吻再次向我袭来时,我咬了他的嘴唇。一丝血腥的味道让两个人都骤然清醒。
六十三
就算没有开灯,我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地看见了季寒的眸子。他的睫毛在离我很近处,像那四个春天里经过的杨絮一样,让我的心跟着轻轻发痒。
眸子里的光彩深深地注视在我脸上。我想起了《琥珀》最后的那句话,也想起了那只如飞翔在梦境中的蝴蝶。鼻尖升腾起衣服上红酒的香气,但我知道我很清醒。
我们如此纠缠,到底是源于未曾消散的爱意,还是一种执念?我们是否只是不知足于我们分享过的时光那么少?
我们还爱吗?爱的还是真实的彼此吗?
“这算什么?”我轻声问他。他有女朋友,而我无意在任何人的人生里扮演不光彩的角色。
没有得到答案。
“你在生什么气?”我又问。
“如果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季寒的声音很低,带着些鼻音,我几乎没听清他的话。
“什么?”
“你和他们走在一起,你跟他们说话,跟他们笑。为什么你不能回来?”他像放弃了什么一样垂下头,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如呓语。
而我在这时才意识到他身上热得反常。我微微侧着头贴着他的脸感受了一下,那温度灼着我的肌肤。
在我贴近他时,季寒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季寒,你发烧了。”
六十四
把人安顿在卧室床上躺好,我看了看他的脸。刚才在车上在客厅都没开灯,我现在才看出来季寒的面色酡红,眼睫半垂着,不只是由于情绪。
唇角那儿有一个沁出凝结的血珠。我避开了视线。
都烧成这样了还开车,他刚才干什么去了?我有些后怕。
“你好好休息一下,你家有退烧药吗?”
他摇摇头不说话,眼神一直盯在我脸上。“那我回家给你拿一点,再拿点吃的,不能空腹吃药。”我要走,手却再一次被他拉住。
这一拉让我心软,刚才推开他的勇气和决心都没了。我辩解着自己,他是生病了啊,就算只是普通朋友或者老熟人,也应该要照顾一下的吧。
“我不走,马上就回来,你得吃药。”我温声说。他犹豫着松开了些手指。
这人还和以前一样,一生病就变脆弱,像个小孩儿。
我回家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和温度计。幸好今天刚去过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我挑选了几样适合病人吃的。回到楼道,发现季寒家的门自己碰上了,我刚想敲门,想起那只钥匙还在我的口袋里。
不还就不还吧,遇上点什么紧急的事,比如今天这样的,还能照应一下。
季寒挺配合的,我看着他吃了东西再吃完药,然后催他回床上躺下睡觉。
“明天早上我给你送点粥当早饭,你好好休息。”好像是在听我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安心地睡了。
六十五
自然科学馆的昆虫展厅里,我一边对照着表单上的条目一边巡视打勾,岳然跟在我身后晃,晃也就算了,还要东拉西扯地让我分神。
我们所跟自然科学馆合作的展览马上要开幕,今天我来核对检查一下展品和介绍词。岳然非要来找我聊天,他这些天明显的魂不守舍,总想抓着人随便做点什么,总之不能一个人呆着。
在听说那天我被全昊前女友泼了一身红酒之后,这人竟然自得起来:“你看,不是所有人都像祝苑之那么有涵养。”
我万万没想到他听完这故事竟然得出这么个结论,是,祝苑之在你心里千好万好,我也觉得她好,可你能不能多少先同情一下我的悲惨遭遇呢,朋友?
我白了他一眼没搭腔,踱步到茶翅螳螂的保育箱前,检查上面的拉丁文拼写和介绍词。岳然瞥了螳螂一眼,“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对这些虫子感兴趣,这也不好看啊。”
“想看好看的去隔壁,那儿有魔花螳螂,可酷了。”我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手机里有消息进来,我看了一眼,继而把目光终于放在了岳然身上。
“怎么了?”
我举着手机给他看。那天吃饭的时候出于垂涎美女的私心我和祝苑之添加了微信好友。
信息就是她发过来的,对话框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看得岳然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