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小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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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小雨电话前我刚干完今天的货，听到她哭哭啼啼的声音我直觉这次不是普通的对话。
小雨一直是个好哭的，刚上高中军训五天每天都在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她请假，但是老师说一旦请假对她的升学有影响，我就没给请。
小雨在学校打电话的次数不多，不是受了委屈就是要给她送东西。
她第一个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小雨在学校和别人吵架还掀了别人的桌子，我很震惊，因为小雨一直都是个窝里横，这是她第一次给我惹事儿。
后来放学她给我说同学拿了她一张纸，她就发脾气了。我是不太能理解她这种行为，都是同学啥不能好好说，小雨在旁人面前腼腆内向，这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我希望她能和同学好好相处，这是为她将来做打算。
这次她哭着说：“妈，我想去武汉治病，医生说了我这病是可以治好的，我要去治病。”
我试探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人说你了？”
“没有，我就是想治病，你带我出去。”
出去？能去哪？我们这山沟沟里的人能去哪？当初住院医生是说了我们可以去武汉看病，我不太相信，糖尿病要是真能治好，老余这个孝子早带他妈去了，可是小雨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我只好先答应打算明天去学校找她老师问问情况，反正从小雨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
她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初二老师冤枉她了不说，一个人在外面晃，她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停了，生怕她一个想不开，我就没了女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拉上老杨赶第一班车，终于在她第二节课赶到学校门口，保安不让进，我给老师打电话，他也不让我进，只说让小雨去门口找我们。
小雨穿着冬季校服，一看到我们就哑着声音哭，让我带她回家，问就是说她惹了事不想上学。
“我给你请假你回来不？”
小雨低着头摆弄我的包，声音微小：“你给我休学好了。”
“休学？你才上几个月就休学。”
她又哭起来：“我就是不想上学。”
我整整小雨的衣领，擦去她的眼泪，低声问：“是不是老师吵你，你没面子？”
她不说话了，还是哭。
我最终给她请了一天假，班主任精得很就是不让我们进学校。
下午做心理医生的小姑娘给我说，我家孩子没啥大问题，就是心情低落，让我好好陪她。
可我哪有时间，我要养家，谁能体谅我？我有两个孩子要养活。
小雨回了家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精神状态比我还好，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她能快点想通去上学，她已经落下几天课了。
到底有啥想不通我真不明白，她一直把自己困在回忆里有啥用，人都要向前看，小雨真是一点都不随我。
我三十岁的时候老余死了，要钱要不回来人跑了，余红亮又问我要了八万块钱，老余亲戚那边一直逼我，我照样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尽我所能给孩子最好的。
要不是怕他们照顾不了自己，我早去市里打工了，何苦在服装厂一个月挣两千，虽然小雨一直说可以自理，但我还是怕，怕万一哪天谁出事了我不在身边怎么办。
唉其实说到底，不是孩子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孩子，孩子是我的一切。
我知道我现在说话小雨不爱听，可有些话必须说，那就是上学，我们普通人唯一能翻身的就是考大学，她现在苦我知道，但也就三年，我不想她一辈子都苦，免得将来找婆家，婆家人看不上，她年纪小不懂事任性，我是她妈，又不会害她。
时间越长我就越心急，联合她舅舅一起骗她，她好面说不定就去学校了。
这次我做错了，我逼的太紧，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询问老余那边的亲戚，说起来老四还欠我们家一万块钱，小雨的干爹还欠我们一万。
这件事发生后，小雨更不愿意说话，她原本就胖，这下算是更胖了。
后来老杨的爹死了，我再无暇顾及小雨，一拖就拖到过年小雨的大爹们来做客，老五才喝几杯酒就醉了，在饭桌上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只能瞪着他踢他一脚让他闭嘴。
我只是想让他们劝一劝小雨，让她年后上学。
他们在卧室发出的动静我知道，这房子就是几块砖堆起来，我觉得他们是在劝小雨，就默默收拾残羹剩饭。
晚上她没吃饭，我没在意，有时候我也见不到她一面，她总是喜欢糟蹋自己。
临近开学，我让老杨给小雨做了好多心理功课，也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鸭架。开学当天她很正常地收拾书包，哪怕把家里弄得如同猪窝我也不敢说话，还吃了她最喜欢的火锅，不过她没吃。
上学累我是知道的，小雨给我诉过苦，早上五点四十起床晚上十点下自习，一天十节课一节自习一场考试，要我也受不了。
怪就怪在她今天太正常了，果不其然她在出发前把她自己的卧室门砸了，我和她大吵一架，我不知道这个门招她惹她了。
小雨发疯似的跳脚，要我给她修锁。我一遍遍告诉她，修不了必须把门全换了，可是门换了就和其它卧室门不协调，再者就是贵。
我们开始无意义地争吵，她一次次把我贬低在地，甚至说出来死老太太比我好的言论，说老太太在初中会给她零花钱，一点小恩小惠就把她收买了，她要什么东西我没买，初一学校组织买四百块钱的书，我二话没说就给她买了，她呢，翻都没翻。
“我是你妈！你就只记得我对你不好的事！我这些年当牛做马给你洗衣服做饭，我落什么好了？！”
“家里有洗衣机，你偏手洗！你一年做过几次饭！”
我还不是怕洗不干净，反正怎么说我都不占理，我也不想和她吵了。
二月份的时候小雨突然闹着要吃蛋糕，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抽什么风，小冰的生日马上就到了，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两天，况且她血糖高还非要吃甜食。
我是她妈，我得满足她，跑了镇上唯二两家蛋糕店，没有小的，最低就是八寸，我知道后忘了和小雨说，没想到她第二天就发疯说要杀了我们，她简直是个疯子，我开始怀疑到底让不让她休学。
要是谁惹她生气了，她把人杀了咋办？
我拉下脸皮请求蛋糕店老板把蛋糕做小一点，自己女儿心理有问题必须吃蛋糕。等我晚上从娘家回来，桌子上放着三块蛋糕，我不知道是给我吃还是她留着明天吃，我不敢赌，她快把我也搞疯了！
等到第二天晚上，蛋糕没了。
三月份，时间真的不能再拖了，小雨老师已经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到底来不来，否则学校就要开除我们。
我带着小雨立刻去太和医院，小雨在描述自己的时候语速很慢，还不敢低头，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小雨真的病了。
住院费预交三千，我只是想让医生开张休学证明，不想让小雨住院，可医生说不住院不能开证明，我让老杨再给他的人脉打电话，能不能通融一下，小雨突然说想弟弟了。
我们拿了一盒舍曲林，四月份复查一次，结果还是要住院。
唉早知道三月份就住院了，第一次检查的一千多块钱算是废了。
小雨或者说青少年被安排在旁边的学校里的楼住，我难以想象居然有老年人得心理病。
自从和小雨在同一个空间天天见面，我才有小雨生病的真实感，她上一秒看着手机里的搞怪声音逗得哈哈大笑，下一秒关了手机说困了睡觉，直接哭起来。
情绪转换比明星表演还丝滑和跌宕起伏，我问她：“为啥哭？”
她扭着身子说不知道，就是身上痒。
“哪里痒？”
她说不知道，哪里都痒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疼。
这种场景每隔两天就会出现，随之而来的就是她的胃口，什么都想吃又什么都只能吃一点点。
她的蛮横在医院的病床上显得淋漓至尽，楼下对面的卷饼想吃，医院对面的陕西裤带面想吃，附近的李二鲜鱼村的火锅还想吃。
前两个我还能消费得起，后面一个我试图和她讲道理，两个人吃火锅不划算，她就是听不进去，突然生气突然不说话，夜里做噩梦小声叫唤，一摸她的背都被湿一手。
两个人短短几天就花了五百块钱，更不消说她明天做的治疗，没个一两万都回不了家。
小雨住院前我还接手了一批大货，现在是转手让给别人，最近厂里忙得很，现在不仅钱赚不到还要往里赔。
唉我是她妈。
我每天都盘算着问老四要钱，还要问老大老五要钱，自己的侄女生病不拿出几个钱让人笑掉大牙。
药是好药，毕竟小雨现在只发小脾气不发大脾气，但是药有副作用，我看旁人吃了药上吐下泻，小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乐呵呵刷视频。
但后来回到家小雨也开始吃了吐吃了吐，情绪倒是温和了许多，五月一整个月都平平淡淡没发脾气，天知道她生气多折腾家人，我失眠的日子越来越多，头发也越落越多，倒是钱越来越少，老板很久没发工资了。
平淡的日子不长久，所以小雨死了。
我不明白积极治疗的人为什么要选择自杀，我投进去的金钱和心血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小雨这么懦弱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太自私了。
父母含辛茹苦几十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对不起我。
但当我看到她写完“雨”的零碎纸片，以我小学学历的水平面前看完她越来越飘逸的字，我知道这是她生病时写的，她一生病就无力瘫软，写不好字。
“我害死了越来越多人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
“婊子扫把星你早该去死了”
我看着这张破烂的纸片心中愤怒，这绝对不是小雨的字迹，这字的主人一定欺负了小雨，这是我所不知道的！
“你脱离了剧情那就让别人替死吧”
“37岁，死”
握着纸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两个信息，老余死的时候37岁，我今年37岁，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小雨听了某个人的鬼话，替我死了？
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它害死小雨！我的女儿！
“妈妈给我洗澡，水多脏”
我从她小学开始就再没有给她洗过澡，难道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还是说这是小雨臆想出来的？
“救救我”
目光触及到简短的三个字，我顿时瘫倒在地，“救救我”是什么意思，我带小雨去看病满足她无理的要求不是救吗？
我想去报警，有人杀了小雨！
可除了第二张纸条剩余的这些都是小雨的字，谁会相信我荒谬的想法？
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早该想到的，他们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是我能有什么病？我只是一个为了自己孩子很好的生活没日没夜在服装厂打工的普通母亲，我才没病！
失去小雨的第三十四天，我靠在她卧室的房门上，环视她乱糟糟的被窝，被各种书堆满的落灰的书桌。
小雨的门是在三月份多就修好了的，那天发生了差点不能挽回的局面，小雨那么爱面子肯定会绝食活不到六月，可现在她也活不到以后。
一件未拆开的包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我买的心理书，怎么是初中版呢？
我看着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儿子，痛得要死的脑子转动，不能再悲伤下去了，我还有儿子要养。
我的第一个孩子被我养坏了，我最后一个孩子不能重蹈覆辙。
我振作起来，把儿子精心养护着，在小雨身上走错的每一步路都不能再错。
开始儿子却越来越难教，不能打不能骂，一说就装可怜掉眼泪，我现在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哭，以前最好哭的是小雨，现在最好哭的是小冰。
他现在连最简单的洗碗都要三请诸葛亮，小雨在家的时候不用说都把碗洗了。
我看着在手机里当乞丐向别人要皮肤的小冰，深深叹了口气，唉！
我做人失败，嫁人失败，养的两个孩子也都失败极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只有一个孩子了。
都小冰升了初中，我果断没让他住校，听小雨说宿舍环境差得要死，一二十个人住一起，晚上下自习还容易饿。
我看着在饭桌上吃着汉堡的小冰，叹出今天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的气，唉！
当初小雨初三晚上补课到十点，一直说饿，我没当回事，直到被她缠得不耐烦，我才在她中考前给她送了碗稀饭，还忘记拿了筷子，小雨烫得边流泪边顺着碗边喝，哪像小冰现在这样，不做好吃的就要到外面吃。
我亏待小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小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