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巳野

10、喜欢条头糕

　　万向做完范画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盖杨坐在钓鱼凳上，长腿委委屈屈的蜷在一团，偏着头盯着那盆茉莉花。
　　这场景有些诡异的安静，万向不觉放缓了脚步，前者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在他下第一截楼梯的时候就转过了头。
　　“回来啦。”盖杨与人说话总是带着笑意的，无论是谁。万向从来没见过他生气呛声的样子。“比我想象的快。”
　　万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阶梯，站到他旁边，看着走之前起的型孤零零的躺在画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在心底蔓延。
　　“对不起啊，那幅画本来是送给你的。”
　　盖杨起身，俯下身子与他对视说：“不用跟我道歉，本来也就是我拿出来的。你们老师好凶啊，我都害怕了。”
　　万向被他故意放软的语气逗笑了，说：“我们真的都很怕他。”
　　虽然听盖杨这么说，心里还是没有好受一点。总觉得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来。他有些乏沉的坐在凳子上，水粉刷搅动着桶壁，却很久都没有落下一笔。
　　本来打算画茉莉花交今天的作业的，现在作业是交上去了，就是给盖杨的礼物没有了。
　　他在桶里不知道搅了多久，桶里的水汇成一股小漩涡，冲刷着几只较细的笔劈里啪啦的撞成一团，糟心，看着更糟心了。
　　他暴力的把笔往桶里一甩，一只苍白劲瘦的手按住了他捏着笔杆的手指。
　　“不知道画些什么吗？”盖杨故意放缓的声线配着流水声，很奇妙的搭配，抚平了万向有些烦闷的内心。

　　他将覆在万向手指上的那只手拿开，另一只手托着，一根一根掰开万向有些用力发白的手指。
　　“啪嗒——”
　　画笔落到水桶里，激起了一小片水花，溅在万向的小臂上。
　　万向有些无措的抬头，搞不明白盖杨的做法。其实他很擅长调节情绪，今天主要是觉得在盖杨面前太跌份了，说好送人家的画还被拿走了，一时间有些郁闷。
　　盖杨松开手，仰着头，细碎的光影在他背后绽开，密密麻麻汇成一团，像是1.8的大光圈。
　　他说：“你不要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也不要在乎任何约定俗成的规矩，你是不是有天赋能不能考第一从来不是别人定义的，你不用证明给任何人看，证明给自己看就好了。”
　　万向的手无声的紧了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盖杨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笑了笑又继续说：“至于画，我已经看过了，我很喜欢。现在它被拿走展览，就意味着更多人能看到这幅本该属于我的画，所有人都欣赏它，赞美它。可能会有少数人想拥有它，感受拥有它的快乐。但是我知道，这是属于我的，在盛大背后属于我一个人的独奏，这就够了。”

　　太阳渐渐西斜，不远处的孩子终于做完了今天的暑假作业，，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得很远。
　　很闹挺，调皮一点的将脚边的石头丢进溪里，激起的水花揉进了晚间的夕阳，泛起的涟漪好像平复了很久还在一圈一圈像岸边激荡。
　　或许本就没这么严重，万向想：“收走了再画一幅就行了，也就挨了几句骂，大男人的矫情什么。”
　　心情好起来了，几个熊孩子扔的石头他给了他灵感。
　　盖杨看他皱起的眉目松了松，站起身向后退两步，靠在石阶旁的墙壁上懒懒的看着。
　　万向动作很快，他已经想到了想表现的东西，细碎的泛着光的水花，倒映在水花中的白茉莉，这就是刚刚盖杨给他的感觉。
　　外表上看，他可能张扬明艳，但刚刚一瞬间万向觉得，他就像融在夕阳里的茉莉，内里是别人不知道的温柔和细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从盖杨的方向只能看到万向轻巧的顿笔。修长匀称的手指捏着扇形笔，一笔一划将平面转化立体。肩胛撑起薄薄的布料，随着他手的动作扯出褶皱，盖杨头一次发现，原来会有一个人让你觉得，他的衣服褶皱都是不一样的。
　　约莫过了一个来小时，万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冲盖杨露出一个笑，说：“你来看看。”

　　盖杨三两步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子看向画板。
　　一汪溪水，远处一切都虚化了。视觉中心，一束茉莉花被丢在水里，四溅的水花泛着粼粼的金光。
　　很有生命力，说不上来的生命力。
　　总觉得，花是盛放的，水滴是激荡的，远处虚化的人群是喧闹的。

　　只有溪水是静止的。

　　平心而论，万向觉得这幅比上午那个好太多，那个就像是单纯的画了一角风景。这个不一样，这个代表着他和盖杨。
　　万向有些紧张的望向盖杨，直到后者操着一贯的带着笑意的清亮好听的声线回答他：“谢谢，我很喜欢。”
　　万向才彻底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说：“这个重新送给你，只属于你。”
　　这个“只属于你”好像是有某种魔力，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独特的情节，因此盖杨下面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万向还以为他还在看，凑到他耳边说：“都说了送给你了，你自己撕胶带。”
　　盖杨虽不理解，但是照做。
　　他撕得小心翼翼，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万向看了眼手机时间，六点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吃饭了。
　　画也画完了，休息也休息够了。万向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具。
　　收拾的差不多准备回去的时候，盖杨叫住了他，说：“其实这些可以放在左诗那，省的搬来搬去的。”
　　“不好吧，很脏。”
　　盖杨却自顾自帮他拎起了画包，说：“没事，放他院子里。”
　　两人一同走到“有间”，左诗这会难得的老老实实坐在前台，这是万向第一次见到这么老实的左诗，晃神间还以为幻视。

　　左诗听到门响，头也不抬随口就问：“画完啦？”
　　盖杨代为回答道：“嗯，东西放你这。”
　　“知道了，扔后面去吧。”左诗手往后门一指，还是没把头抬起来，也不知道他那个手机怎么这么好看。
　　去放东西盖杨并未让万向去，只是让他把需要的留下了，自己一趟都给拎了过去。
　　万向有些百无聊赖，左诗好像终于忙完了，有一搭没一搭跟万向搭话。
　　左诗问：“这个点你回去吃？”
　　万向：“啊，回去的，晚上有晚课。”
　　左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良久，他目光一狭，有些刻意的说：“我有些想吃糕点了，上次去买的被盖杨送出去了，也不知道给了谁。”
　　他这么一说，万向倒想起来了，自己还欠盖杨一顿糕点。
　　晚课八点开始，还有时间。
　　他给杨诚发了消息，说自己晚饭不回去，让他别给自己留位置，还保证了晚课前一定回。
　　左诗就安静的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盖杨出来看到的就是塞手机的万向和一脸不怀好意笑的左诗，他直觉左诗肯定又没干好事。

　　“盖杨，你一会有事吗？”万向有些不确定，盖杨最近也是因为有事才没去酒馆驻唱，现在问万一人家有事呢，说不准。
　　盖杨有些疑惑，余光却一直盯着不怀好意的左诗。说：“没事，怎么了。”
　　万向听到这句“没事”总觉得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一样，语气里不觉带了点兴奋，说：“那我请你吃糕点，你说的那家。”
　　“行是行，但是过去要开车，我车不在......”
　　左诗这时候好死不死插一句：“没事啊，我有，我借给你。”
　　盖杨白了他一眼，说：“你那个太张扬，我不要。”
　　左诗却直接站了起来，伸出中指，上面挂着一把钥匙，有些看热闹似的说：“没关系，我还有一辆低调的，也可以借给你。”
　　旁边的万向脸上的期待和高兴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盖杨有些无奈的接过那把钥匙，去车库骑出了那辆左诗口中低调的贝纳利。
　　“机车啊。”万向没想明白左诗这样的人，代步工具居然是机车。
　　盖杨停下车，给万向戴好头盔，回答他的问题：“嗯，将就坐着吧，改天我去把我车开回来。”
　　万向赶紧摆手解释：“不将就不将就，就是没想到左诗居然会骑机车。”
　　盖杨似乎也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有些忍不住的说：“左诗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这话也不是乱说的，倘若万向知道左诗还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开着机车去乡下，跟一群大爷大妈一起抢红白喜事戏班子的c位，他估计也忍不住。
　　走路上的时候，万向还是觉得，左诗对低调有误解，这车从内到外根本和低调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就在他们俩被行了不知道多少个注目礼的时候，车终于停了。
　　地方确实有点偏了，很小的一间铺面，环境说不上多好，但是门口排队的人无不彰显着这家糕点的正宗。
　　两人走到队尾，前面还有七八个人，约莫还要好一会。
　　天已经有些擦黑了，夏日里天黑的总是晚很多。将近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远处的火烧云红的滴血，连带着烧红了半边的天穹。
　　队伍移动的很快，只是万向望着远处有些发呆，没注意。
　　“你喜欢吃哪个？”
　　万向迅速回神，才发现已经排到他们了，刚才的询问是盖杨发出的，
　　“条头糕吧，你呢？”
　　“跟你一样。”
　　万向眯了眯眼，说了句：“好的。”然后转过头对老板说了句：“各来一份谢谢。”
　　盖杨：“？”
　　盖杨：“你买这么多？”
　　“你不说喜欢什么，我只能都拿了。”
　　盖杨感受到万向话里明显的试探，他的确是随口说的，可没承想万向能轻易的觉察到，心中瞬间有些警惕。
　　万向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从老板那接过糕点付了钱，就先到一旁的车上挑拣了。
　　挑出送给左诗的，留给杨诚的，剩下的就都是盖杨的啦。
　　做完这一切，盖杨才慢悠悠走回来，这时候他眼中的情绪已经被他悉数压了下去，神色无常。
　　万向像他那日一样，拿油纸小心的包好还有些热的条头糕，递到了盖杨嘴边。
　　少年笑得很灿烂，心思不加掩饰，冲他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我说，我喜欢条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