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巳野

5、你来接我

　　走出了酒馆回到住处要经过白日里万向画画的地方，正值盛夏，晚间风声中还伴着几声蝉鸣蛙叫。
　　往前走到视线更开朗的地方就能看见远处的断桥和桥底倒映的月亮。
　　湖心的荷花在夜风中摇曳，含羞带怯一样的碰撞着花瓣。
　　“你们平日就在这附近画画吧。”
　　盖杨不知何时将万向护在了里面，夜色里他的声音好似低沉了些，听起来很是不一样。
　　“是在这附近。”万向说完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两棵树，道：“今天我就在那。”
　　“哦——”盖杨故意将这声哦拉的老长，语气里又带了几分调笑：“那你还挺聪明的，这么怕晒啊。”
　　万向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主要是昨天来的时候晒会太阳中暑了，我朋友废了好大劲才给我拖回去，这不担心又倒了，从这他可拖不回去我。”

　　不知为何，盖杨听到这没说话，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比万向略高，偏过头刚好能看到少年紧致小巧的下颌。
　　盖杨像没话找话似的，问万向：“这两次你特意来听我唱歌吗？”
　　万向略加思索，怎么说呢，说是特意也算不上，毕竟昨天他也就是随意推了家酒馆门。
　　不过他自觉地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斟酌了一下才回道：“是啊，我挺喜欢你唱歌的，特意赶过去。”
　　其实万向有些心虚，昨天晚上明明是第一次见盖杨，甚至都没听人家唱过一句。
　　他正等着盖杨接下了询问自己怎么接时，后者只是轻笑一声马，用夸他名字那样真诚的语调说了声“谢谢。”
　　万向暗舒一口气，发誓自己再也不胡诌了。
　　“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有些事情要忙，害你白跑了两趟。这样，我请你喝东西赔罪吧。”
　　万向实在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展开，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盖杨见他沉默，还以为怕他担心自己不是好人，便又解释道：“就在附近，有家茶室。”
　　其实万向并不担心这个，他只是觉得自己骗了盖杨有些内疚。不过望向盖杨那双黑夜里闪光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降至冰点。
　　他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用手卡在下巴位置，仰着头带着笑的对盖杨说：“行啊，那你明天来接我。”
　　盖杨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万向一瞬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因为了半天他才道：“因为我刚中完暑，画包很重，我背不动。”
　　盖杨有些失笑，郑重的说：“好，我会来的。”
　　两人在路口分别，回去路上万向只觉得脚步无比的轻快，连同看见生无可恋削炭笔的杨诚都顺眼了很多。

　　杨诚见他进屋就扑了过来，佯装哭腔跟他哭诉。
　　“儿啊，你给我画速写的事被老李发现了，他把我调眼皮子底下盯着了。”
　　“这是好事我的孩，你不能总是靠着爸爸。”万向说完还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是明天画画你的身边就没有我了，你该多无聊啊。”
　　万向推开了他，郑重且热切的捧住他的手，宛如红军会师一般，道：“你放心，哪有爹不想儿子的，安心去吧。”
　　杨诚一巴掌拍在他手面上，破口大骂他没良心。为了明天表现好点让老李早日把他放回去，今天他的炭笔削的格外认真。
　　万向洗完澡出来，他还在削。
　　只不过好像削来削去还是那根。
　　“杨诚，这根笔是跟你有什么仇吗？”
　　“没啊，今晚之前我们互不相识。”杨诚甚至头都没抬，专注程度像是挖宝。
　　“哦。”万向坐在了床位擦头发，长腿随意的在一旁点着，故意刺激他说：“那他一定很后悔遇见你。”
　　杨诚：“......”
　　“我说我背后咋漏风，何当是风凉话刮的。你行你来，破软碳我就不小心摔了一下，直接给我表演肝肠寸断寸寸断。”
　　话还没说完，清脆的一声，最后一截也宣告死亡。杨诚摊开自己黢黑的手，不要脸的往万向眼前一送，道：“把你用过的宝贝笔头送我两根。”
　　“怎么，你脸大点，理由呢？”
　　杨诚有些急了：“哪有理由，我还不是为了早日回来见你，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我多于心不忍。”
　　万向把他手拨开，从自己画包里翻出两只新的递给他。
　　“给你新的，继续削去吧，爸爸睡觉了。”说完就真的强塞给他，钻进了被窝。
　　“我看出来了，你这人根本没有心。”
　　杨诚还在哼哧哼哧削笔时，万向那边已经传出了细微的鼾声。
　　“操你还真睡了......”

　　俩人不能一起画了，杨诚也算是睡了个好觉。他被速写老师看押着往写生的地方走时，万向已经在另一个树荫下铺色了。
　　从一个树挪到了另一个树，他还真是践行着绝对不能晒着自己的原则。
　　万向无论是画什么都算是快的，下午三点多别人还在抠细节的时候，万向就已将画完了今日的速写，准备收拾东西了。
　　收拾完万向才想起，昨天厚脸皮的让盖杨来接他，现在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
　　积攒起了的热情好像又一瞬间消失殆尽了，他有些无所事事的划拉着手机，心想“居然连联系方式都没要，一会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先要电话！”
　　万向抬起头往四下里看，其实他们班要求不严，同学也都很分散。
　　这会身边坐着的看校服应该是别的学校的，这个学校老师有些变态，觉得写生的重点就是为了更好的锻炼色感，毕竟强光下和室内自然光源下差距还是很大的。
　　因此这个学校的学生都在太阳地里晒着，树荫下竟然只有万向坐着，也是难以置信。
　　正在万向准备把明天的作业先画了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画完了吗？”
　　万向抬头，细碎的光斑洒在盖杨带着笑意的眉梢眼角，万向觉得光有些晃眼，忍不住眨巴了两下，盖杨就轻微偏了一下头，笑意更胜。
　　“是画完了吗”盖杨单腿蹲下，跟万向平视。
　　“嗯，都收拾好了。”万向平日里说话就懒洋洋的，这会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尾音有些上扬，像是在撒娇。
　　盖杨见万向抱臂窝坐在钓鱼凳里，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你要是现在走，算逃课吧。”
　　“噗哈哈——”万向看盖杨这副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逗他。
　　“是啊，算逃课，怎么办？”
　　盖杨无奈的摇了摇头，表情好像有些失望，但很快还是换上了他管用的嘴脸，调笑的说：“那就过会吧，还有一个多小时。”
　　见他好像真的打算在等下去，万向忍不住先破功了，强行按压着嘴角直视着盖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骗你的，我们是新时代新教育，非常人性化，提前完成任务自然可以出去。”
　　盖杨下意识挑了挑眉，不等万向反应，单手抓住旁边收拾好的画包起了身。
　　站稳将画包松松往肩上一背，没想到还真就稳稳当当的挂着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有收凳子的声响，有些疑惑的回头。
　　阳光就正好打在他鼻梁的阴翳中，他这张脸好似连夕阳都偏爱一点，暖意的光线给他有些锋利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中和了那份攻击感。
　　万向突然就知道昨晚自己画的盖杨为什么单看这么像，差的又这么远了。
　　“怎么了，你又中暑了？”
　　万向赶忙收回自己乱飞的思绪，收起钓鱼凳塞进了外包里。

　　盖杨带着他往一个很角落的巷子走去，这条巷子有些陈旧，所以写生的学生稀稀疏疏零散的几个，游人也不多。
　　不过风景倒是很不错，路边的树也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了，比外面那些粗壮了很多，建筑也比较古朴，有种别样的厚重感。
　　盖杨在尽头的一家铺面前停住了，万向伸头向那边看。
　　——“有间”
　　奇奇怪怪的名字，也不说是有间什么，就有间。
　　万向透过玻璃窗细细打量，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排书架，别的倒也看不出什么，他有些疑惑的问：“这是个书店？”
　　“嗯，是也不是，老板涉猎很广的。”
　　盖杨说完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随着门被推开，响的很欢。
　　一位看起来跟他们年龄相仿的男孩抬起了头，刚想说句接待的话，看见盖杨后就收了回去。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男孩栗色的头发，三七分微卷，待人很和善。穿着什么的虽说没有明显的logo，还是能看出来不是便宜货。
　　万向联想力丰富，霎时就觉得他像个落魄少爷，家道中落，勤工俭学。
　　“欠了人情，请客来了。”盖杨说完就把画包放到了前台，领着万向朝书架后面走去。
　　巧妙的是，那几排古色古香摆满书的书架竟然只是充当了屏风的作用。里面是几个矮矮的茶桌，约莫能坐下三四桌客人。
　　等两人坐好，盖杨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许意，你老板呢？让他来泡茶。”
　　名叫许意的男孩走了过来，中途还往后院看了好几眼，这几步路被他走的格外漫长。
　　不过他过来手里拿了件衣服，上面印着z大人文学院学生会。
　　万向忍不住心想：“z大，好厉害。难不成还真是落魄少爷？”
　　“这会估摸着午睡快醒了，再等等吧。”
　　说完就单手插兜，掏出了手机，他好像很开心，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5——4——3——2——1——”
　　“好啦，醒了。”
　　万向本还在纳闷，怎么有人下午睡午觉，正对着他的后门就吱呀一声，一个身穿大背心大裤衩人字拖的年轻男人就打着哈欠出来了。
　　许意走上前去，替他扯了扯睡歪的衣领，低头嘟囔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熟捻的跟盖杨打了声招呼。
　　男人终于清醒了过来，拖沓着鞋坐到了旁边，懒洋洋的仰起脸问：“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盖杨不禁失笑：“你知道你们俩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吗？”
　　男人好像也懒得知道，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喝什么？”
　　盖杨伸手抽了一张菜单递给万向，温声道：“你来点，我听你的。”
　　万向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最后选了毛峰。

　　“喜欢绿茶？”
　　“不喜欢，我鉴茶达人。”

　　盖杨似乎没想到他会怎么回答，一瞬间接不上来。倒是身边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朋友倒很有意思，来画画的？”
　　万向好像很不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号，有些不服气的嘟囔：“我成年了。”
　　只不过声音太小没人听清。
　　男人起身去了后院，很快就端上来一壶青碧微黄的茶汤。
　　万向抿了一口，滋味醇甘，香气如兰，很熟悉的口感。
　　他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黄山毛峰？”
　　“你还懂这些呢，看不出来啊。”男人刚倒好茶，听到他这样问不禁有些意外。
　　“我老家的茶，我还摘过呢。”
　　男人偏过头盯着盖杨，却是与万向说话：“你老家可是个好地方，养出来的人都比别的地方的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