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巳野

7、晨光中的茉莉

　　回有间的路上，摩托车噪音太大了，左诗难得的拔高了音量，语气却像是在嘲讽：“把我从店里拽出来就为了给人家去买个糕点，还给我晾路边这么久，不催你你打算唠到啥时候？”
　　盖杨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回答。
　　左诗只好又道：“依我之见，那小孩不是挺喜欢你的，你干嘛费这些劲。”
　　盖杨眼色沉了沉，露出一丝旁人未见的落寞，这副样子哪怕是熟识如左诗也很少见，他沉默很久才说:“我见他的第一眼，是那天他从大巴车上下来，仰着头跟他朋友说话，那个笑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一见钟情啊，酸不酸。”左诗忍不住调笑他：“然后呢。”
　　“然后走两步他就中暑了，我给他抱到了树下面。本来我想着不会有什么交集了，谁知道晚上我去唱歌，他点了我。”
　　“话说清楚啊，人家还上学呢，什么点了你。”
　　盖杨又不说话了，只是他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阴冷，像是前面那个待谁都三分笑的人不是他，他缓缓道：“我知道他在上学，我这不是不让他去酒馆了吗？”
　　左诗把摩托车停在“有间”门口，两人下了车，左诗就倚着门框懒懒的问他：“别说你没故意勾搭人家，你啥样我还不清楚。”
　　盖杨随手揪了一朵旁边的茉莉，捻了捻，花汁溅了满手，清香一股股的散开，让盖杨又想起那个初见的午后，有一个笑起来能驱散暑气的少年，意外的闯进了他的视野。
　　虽说少年很快就潦草的倒在了地上，可几分钟的遇见足够惊艳。
　　所以他引诱他，故意的想把这场意外持续的久一点。
　　没想到少年根本不设防，懵懂又孤勇，倒显得他畏首畏尾。
　　他不坦荡，思虑太多，总觉得一切还不是时候，却又舍不得。于是他自欺欺人，他对左诗说：“他还年轻，我不知道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以自己为饵，期盼少年能多喜欢他一点，再喜欢他一点。他就是这样，相信自己对万向一见钟情的感觉，却不相信任何人会对自己付诸相同的情感。
　　亲密又疏远，热切又冷淡，他不知道自己的矛盾从何而来，但他好像自小就知道，最好把猎物拴在身边的方式就是心甘情愿。
　　一步步引诱，等着万向心甘情愿离不开自己的那天。
　　左诗点了一根烟，随即这根烟就被一个高挑的身影伸手截过，按灭在了花盆边。左诗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放松的往后靠，脑袋抵在充满着青柠味的胸膛里。
　　他抬头问盖杨：“你父亲要是不再发信息给你，差不多也就算过去了。那孩子明年也就能上大学了，别拿你那阴暗的一套对人家，当心给人吓跑。”
　　盖杨好像还没从自己的想法里脱离出来，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他跑了我就把他关起来，关到他离不开自己为止。”
　　“你听到没有？”左诗忍不住声音大了些，才把不知道想到哪去的盖杨唤醒。
　　盖杨甩了甩头，面上的阴鸷终于消散，他故作轻松的说：“想哪去了，我不会。”
　　左诗看他这样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随手一挥进了屋子。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然到时候你指定后悔。”
　　盖杨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转身向巷口走去。
　　他想，可能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将奠定了现在的他，他不是不能理解左诗，某种程度上两人有些惺惺相惜，左诗也是从这样过去的。
　　不过他遇见了许意，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许意。
　　万向十八岁，心性不定的年纪，自己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就算他能读懂万向的意思都不敢轻易的尝试，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要是万向说了要开始，自己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万向，势必要纠缠一辈子的。
　　良久，他又走到了万向的宿舍下，望着二楼大堂灯火通明，离近了还能听见纸和笔接触的沙沙声，盖杨觉得自己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他就在窗口坐着，直到有拉板凳的声响和交谈声传出，才有些留恋的离开。
　　万向画完素描，自觉非常满意，盖杨简直就是他的缪斯，卡了他这么久的胸锁乳突肌终于画好了。
　　画摆在一起，素描老师挨个点评，万向忍不住拍了张照片给盖杨发过去。
　　“猜猜哪个是我画的。”
　　很快，手机震动了两下，盖杨圈起了其中一张，正是他画的。
　　“哇塞，你怎么知道的。”
　　盖杨不禁失笑，发了条语音过来，“因为这张画的像我啊。”
　　许是因为听语音，万向将手机听筒抵在了耳边，手机里的盖杨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不少，那声笑格外明显。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万向都觉得自己的耳朵火辣辣的发烫。

　　闹钟刚响了一声，万向在这一声刚停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翻身下床走进浴室，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走出门的时候湖面上雾气还很重，连带着远处的断桥荷花都显得影影幢幢的看不真切。
　　万向这两天画湖景画的有些乏了，便想着找个巷子，最好僻静一些，一来二去便控制不住的想到了“有间”那条巷子。
　　安静，人少，还晒不到太阳。
　　重点是商业化比较少，很多建筑还保留着地方的特殊，混合着历史的斑驳，是单凭想象完全涉及不了的搭配。
　　巷子深处好像有一截小溪，上面突起的有个平台，万向上次经过瞥过一眼。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万向很快走到了小溪旁，周围还摆了些绿植，像被雾气洗过一般，干净还精神抖擞，看着很喜人。
　　不过都没有拿盆茉莉吸引人，清香忍不住往他鼻子里钻。
　　万向有些嫌弃把已经支好的画架凳子往旁边移了移，下意识捏了捏眉心。
　　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早饭也没吃，有些低血糖了。
　　他刚转过身上了几节台阶，远远望见一个大背心大裤衩，手里还提着鸟笼的人往这边走来。
　　左诗也看见了他，远远冲他招呼一声，走上前道：“今天搁这画啊。”
　　“嗯。”
　　“挺会挑地方的。”
　　左诗许是看他脸色不太好，问道：“这么早，你没吃饭？”
　　万向觉得头有些发沉，左诗声音好像变得有些远，自觉有些不妙，下意识晃了一下，左诗眼疾手快把他给扶住了。
　　笼子里的画眉受到了惊吓，扑腾着膀子叫的吵人。
　　万向有些不好意思的开玩笑说：“没事，被你这鸟给我吵精神了。”
　　左诗白了他一眼，从鸟笼子后面掏出俩包子，还有杯甜豆浆扔给了他。见他不接忍不住扬了声调，说：“给许意买的，服你们这群年轻人，一个二个都不吃早饭。”
　　“不好吧。”
　　“不好什么不好，你往河边一倒是想吓死谁，还在我店旁边，不知道以为我杀人抛尸。”左诗硬塞给了他，模样颇像这俩包子有毒。
　　万向推脱不过，于是道：“我把钱转你吧。”
　　“仨瓜俩枣转什么转，记盖杨头上就行。”
　　左诗说完就往楼梯下走去，“这里就早上傍晚还好，中午还是晒得到，你嫌热可以去店里歇着。”
　　走到那盆茉莉面前，伸手摘了两片干黄的叶子，有些骄傲的说：“这盆花开的好吧。”
　　万向看他一脸得意的表情，福至心灵的问：“你的花？”
　　左诗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回：“不是啊。”
　　万向心道：“那你这么得意。”面上很快波澜不惊，说：“香的冲......”
　　“盖杨养的。”
　　万向后半句噎死在嗓子里，语气诡异的打了个弯，“香的冲天啊，哈哈，沁人沁人心脾。”
　　左诗吊儿郎当的像把他看穿了一眼，特别够意思的说：“我卖你个信息，盖杨就住店后面。”
　　“有间后面？”
　　左诗不置可否，又瞥了那盆花一眼，然后道：“过会可能就起床了。”
　　虽说万向不太清楚这个过会起床跟他有什么关系，思考了良久，他觉得左诗应该是想让别人夸他，毕竟起的这么早的人不多，联想到昨晚他四点多还在睡午觉，万向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为了显得自己诚恳，还故意放缓了声音说：“是啊是啊，像你一样勤快的人可不多。”
　　这话落在左诗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嘲讽，后者更是听到这话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不理他就转身走了。
　　万向有些没搞明白状况，坐下吃包子的时候还没想明白左诗为啥啥都不说就走了，而且走的时候脸色还这么不好看。
　　不过这么一断插曲倒是让他知道了自己要画什么，他望了望拿盆茉莉，枝叶舒展，花瓣在晨风中飘摇，倒是个入画的好题材。到了日头盛点，白色的花瓣更能考验对色彩的把握。

　　说干就干，万向的执行能力一向惊人，两个小时左右就画到了灰面。
　　这时候太阳也照过了头顶的树冠，斜斜撒了几抹光到茉莉的花瓣上，万向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好像比直白的写实多了更多意境美。
　　终于在太阳直直挂在他头顶，巷子边伸出的树干再也挡不住烈阳，万向放下了笔，望着眼前的画。
　　整体是暖色调的，远离视觉中心的花瓣融合在背景里，空间拉的很开。万向很满意，主要是光影处理的很好，看见觉得心情都开阔了。
　　等画干了，万向拎着走进了有间的门。
　　左诗并不在店里，这会子店里是个小姑娘在前台站着，见他进来四下看忙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哦没有，找人。”
　　小姑娘一边整理桌子上的东西一边回答他说：“老板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要等会。”
　　万向随口应道：“我不找老板。”
　　小姑娘脑袋终于抬了起来，望向这个年轻的男孩，问：“那你找谁？”
　　身后风铃声响了响，暑气随着响声毫无顾忌的闯了进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道熟悉的带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