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光》止于洲

12、接力

　　台扇有些旧了，吱呀吱呀转着，室温仍旧居高不下。
　　许存真洗了澡回来，推开门看到许存善在书桌前坐着，动作顿了一下，“这么晚还回来了，闯祸了？”

　　许存善学校周日放一天假，要周六上完晚自习才能放，往常他都是在学校住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再回家。

　　“在你心里你弟我就是这种形象吗？”许存善满脸的不可置信。

　　许存真但笑不语，擦着头发，走过去把那小半扇窗开了，“你回来了不在下面看店，一天天懒得出奇。”

　　许存善张嘴想要反驳什么，眼珠一溜，又把嘴闭上了，装模作样翻开书看。
　　这明显是有事，许存真把毛巾挂上，推了下他的肩，“有事就说，跟你哥还心里藏事了？”

　　“大哥，我看是你的宝贝弟弟最近太让你省心，你想找点事干吧？”
　　许存善被他推着晃了晃，咧嘴笑了，他摊开手心，“那，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你的善善明天想去小书店买两本漫画书，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许存真给恶心笑了，一巴掌打在他手心里，“等你月考成绩出来你再跟我说。”

　　在卫生间吹干头发，把自己的衣服洗晾完，许存真就打算回房间把作业给写了。只是手才搭在门把上，脚步却停住了，他想了想，转身从冰箱里拿了根冰棍上楼。

　　“真哥？你咋来了。”

　　来开门的恰巧是小鹏，许存真便把冰棍扔给他，“喏。”

　　小鹏接住，欢呼一声，“谢谢真哥！”

　　“晚上许存善和你一起回来的？”
　　小鹏一家住在许家楼上，和许存善两个人从小玩到大，上了初中都考到岳外读书去了，还是一个班，平常上下学也是一起。

　　“是啊！下了晚自习就拽着我回来了，像被鬼撵了似的。”
　　小鹏咬了口冰棍，凉得鼓起了一边腮帮子，滋溜两声，忽地笑了，“嘿！我知道了！他估计是不想看到他们集合，酸得慌！”

　　“集合？什么集合？”

　　“就他们美术生啊，团建，明天一起出去写生，但是要交一百五，阿姨就没让他去，说是坐在家门口也能画，没必要浪费这个钱，扇子都气了一周了。”
　　小鹏说，“我们班男的美术生都在他寝室，明天早上在校门口集合走，就他不去，他肯定尴尬死了啊！”

　　许存真呼吸慢了一瞬，他从未听许存善说起过这件事。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许存善正撅着屁股在衣柜里翻些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手里还抓着个香薰包。

　　“哥，你什么时候在衣柜里放的香薰包？我一个星期不在，你都过这么精致了？”
　　他说着，把香薰包放在鼻尖用力一嗅，被那香料冲得翻白眼了，“凉！这里面放了多少薄荷啊？提神醒脑啊！”

　　许存真从他手里把东西抢过来，扔回自己那半衣柜里，“你在我衣柜里瞎翻什么？”

　　“我睡衣不是被你收起来了？我找衣服呢，柜子一开味道就散出来了。”
　　许存善说着，又开始卖乖，“哥，你这香薰包哪来的？给我那边也放一包呗，可比樟脑丸好闻。”

　　“不给。”许存真淡淡回道，然后从被翻得乱七八遭的衣服里扯出他的睡衣来，扔给他，“快洗澡去，等会儿妈回来了又要骂人了。”

　　许存善住校时间长，上学的日子一个月才在家里住两三天，睡衣收进柜子里，都快被樟脑丸腌入味了。
　　他埋头闻了闻，故意露出扭曲的表情，“哥，人家也想要嘛！”

　　矫情又造作。
　　许存真闭了闭眼，捏着他的后脖颈把人扔了出去。

　　许存善被推的向前打了个趔趄，不满地嚷嚷，“还说不是谈恋爱！我看就是我嫂子给的！许存真你不老实！”

　　……
　　给予他的回应是他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听到卫生间传来的水声，许存真才安心在桌前坐下来。他静静思考了一会，然后拉开抽屉，从之前谢昱宁还给他的五千块钱里抽了三百出来。
　　他写了张纸条，随手拿了个手办，和钱一起压在了弟弟桌上。

　　第二天一早，冯丽芳才做好早餐放到桌上，就看到许存善从卫生间出来了，像是洗漱完了。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往常放假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啊？”
　　她说着凑近，戳了一下小儿子那耷拉的眼皮，“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本来单眼皮就显眼睛小了，真是一点没遗传到我！”

　　许存善要赶到学校去，没时间跟她斗嘴，随口“嗯”了两声，就火急火燎抓着书包跑了。
　　这时候许存真才从房间里出来，男生高大的个子已经快顶到门框了，校服扣系到最上面一颗，看着规矩又严谨。

　　冯丽芳看了眼还没关严的门，再看看他，一下全明白了，“你又给他钱去乱花了是吧？”

　　许存真并未多做解释，轻轻“嗯”了声，就走进了洗手间。
　　很快传来水声，冯丽芳只好把话憋了回去，等许存真洗漱完坐到桌边，她才小声埋怨道，“你总是这么惯着他，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你给他惯出个大手大脚的毛病，以后看他自己养得起自己吗！”

　　筷子磕了下碗壁，许存真缓声道，“他是去学美术，哪里是去乱花？”

　　冯丽芳撇撇嘴，“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他学个什么画画，浪费钱！你看有几个人能画得出名堂的？我还不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许存真没说话了。正巧房间里传来哭声，冯丽芳连忙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去房间里把许存美抱了出来，开始给她洗漱。

　　许存善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人上了车了，他把钱交给老师，赶紧跑到画室去拿了画具，直到上了大巴车才敢喘口大气。
　　目的地是潭州周边的一个乡村，车程大概三个小时，他把帽子盖在脸上就开始睡觉。被泪水浸泡过久的眼睛一闭上就开始发酸发涩，许存善咬了下嘴唇，把鼻尖的痒意憋了回去。

　　蝉鸣声尖锐。
　　潭州市一中原本并不那么重视学生体育，加之经费不足，操场建的潦草，许多功能不齐全。学生锻炼要用到单杠，学校就在操场旁边划出一小块地，随意修了几个高、矮杠，满足学生的需求。
　　后来响应国家号召，操场扩建了，单杠区移到新挖的沙坑那边，这一小块地方荒废了。不知道是谁丢了几张废旧的课桌在那里，谢昱宁把它们拼在一起，每次过来就带上几张湿纸巾，擦干净了之后就躺在上面。

　　“你们报项目没？”黄书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双杠上坐稳了。

　　窦途手一撑，上了他后面高一点的双杠：“那必然的啊，谁受得住何立伟那缠人劲啊！你不报……”

　　他想说出个形象点的形容，想了半天竟然没想出来，引得了一阵细细的笑声。
　　蒋诗淇接话道：“你不报，大伟他能盯着你尿尿！”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书朗笑得坐不稳，晃了几下实在害怕，又从好不容易上去的双杠上跳下来：“笑死我了，你别说，我同桌就没报，死都不报，大伟磨了他两天了，我就说他这两天怎么上厕所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谢昱宁躺在三张旧课桌拼起来的简易小床上，枕着胳膊，还拿了本练习册盖住脸，也没搭理吵闹的几个人。
　　黄书朗拉过一条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感叹道：“越躺越舒服了，你这是躺出经验来了啊！”

　　谢昱宁惬意地轻哼了一声。

　　蒋诗淇看得眼红，“瞧你那得意洋洋的劲！当心乐极生悲！”

　　谢昱宁掀开书，半阖着眼看他，似笑非笑，“我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同桌，你听着味儿没？”

　　黄书朗还没说话，窦途却是笑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家蒋委员长还有乌鸦嘴的功能呢？”

　　谢昱宁看过去，那张尤爱扮酷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谢狗啊谢狗，你的‘悲’，真来了——”

　　“谢哥！”
　　窦途话音刚落，一声雄混的吼叫从操场方向传来，谢昱宁心道完蛋，跳下课桌就想跑，被身旁的蒋诗淇一把薅住。

　　何立伟此人，身长一米八三，体重八十公斤，在同龄人当中一直是佼佼者的存在，又酷爱体育锻炼，那壮硕得都不像是同龄人。
　　这样的人，不说是豪气冲天，也得是直爽果决，何立伟的性子也当如此。但外形比同龄人早熟的他，早早就拿捏了社畜的气质，对于谭汝秋布置的任务，那叫一个尽心尽力，说好听点是坚持不懈，说难听一点，那就是死缠烂打了。

　　他刚刚大概是在跑步，过来的时候满头的汗：“谢哥！你就答应我吧！我们班总共才十四个男生，接力少一个，没你不行啊！”

　　被他磨了两天，谢昱宁已经很不耐烦了，破罐破摔瘫在桌上，“那就不行吧！一个校运会而已，我就不信能把我开除了。”

　　何立伟苦着脸，“是不会开除你，但接力少一个人报不上去小谭会杀了我的啊！你忍心吗谢哥？你忍心吗？！”

　　“呵呵，让你失望了，我非常忍心。”被练习册盖住的声音闷闷的，但十分绝情，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眼看着大何同学就要碎了，蒋诗淇连忙搂过他的肩，安慰的往他肩上按了两下，“诶大伟，我记得接力你不是缠着许哥报了吗？昨天晚自习你不是说报完了？”

　　练习册忽然被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谢昱宁蹙着眉问，“许存真不是被你忽悠跑一千五去了吗？怎么又报接力了？”

　　蒋诗淇嗤笑一声，“人家是副班长，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何立伟愁眉苦脸的，叹气道，“要不说命运弄人呢，本来人是全齐了，但是就在刚刚，马真同志把脚崴了，现在不仅接力又缺了个人，我还得去帮他跳远。”
　　“和接力没冲突的只有梁希文和郭嘉一那几个，梁希文你是别指望，郭嘉一你更是想都别想，我真的是要愁死了！”

　　蒋诗淇不解，“梁希文那阴郁哥，世界里除了自己没别人，还细胳膊细腿的，不报就算了，郭嘉一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为啥不报啊？”

　　“我找了他们几次，他们说是又要准备篮球赛，又要月考复习，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何立伟说，“就他们几个那样子，我说了这几次就算了，哪里敢再找？生怕哪天下晚自习给我拖到巷子里打一顿。”
　　他说完，又面带希冀的看向谢昱宁，“所以谢哥，我们毕竟同学一场，你报吧！就当是为了我！”

　　谢昱宁：“……你就不怕我把你拖到巷子里打一顿？”

　　何立伟摆了下手，“那哪能一样？你打我我都破不了皮，他们打我是找街上的小混混，我听说赵鹏可是认了大哥的。”

　　谢昱宁：……

　　“噗——”
　　三个人照顾着大少爷的面子，转过头去偷着笑，但诚意属实不多，纯恶意的笑声3D立体环绕。其中蒋诗淇笑得最大声，谢昱宁黑着脸，手下毫不留情，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但那篮球赛不是都到十一月末去了吗？跟运动会关联能有多大？而且就他们几个那成绩，好好复习，跟谁开玩笑呢？”
　　蒋诗淇捂着头，一下弹到窦途旁边去了，记吃不记打，还在笑。

　　“那就说来话长了，”窦途悠悠道，“之前高一的时候，赵雨桐不是追许哥吗？还被拒绝了，但是在这之前——赵雨桐还拒绝过郭嘉一，给出的原因是不想早恋。”

　　谢昱宁眉头一皱，“怎么还有赵雨桐的事？”

　　黄书朗冷哼一声，“这姓郭的，其实也没多喜欢赵雨桐，无非是赵雨桐家境好、长得好、性格好，很多人追追不到，要是给他追到了有面子而已。”
　　“他以为赵雨桐跟别的女生一样不敢拒绝他呢！自恋得很！我呸——”

　　很少见他气成这个样子，窦途揶揄道，“之前怎么不知道呢对他意见这么大？你不会也喜欢我们赵大公主吧？”

　　“你给我滚，”却是谢昱宁瞪了他一眼，“少拿赵雨桐开这种玩笑。”
　　说完，谢昱宁从桌上跳下来，阴着脸就走了。

　　被打趣的黄书朗懵了一瞬，“同桌你去哪？快下课了！”

　　谢昱宁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天热，我去买根冰棍。”

　　黄书朗连忙跟上，“等我！我也去！”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窦途指了指自己，有点不明所以，“我说错话了？难道……他也暗恋赵雨桐？”

　　蒋诗淇想了想，“暗恋不至于，不过——可能会更严重，你准备好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吧。”

　　诚恳建议完，他追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跑过去，“也等等我！我也要吃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