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江水》两人份的饭

78、78

　　关呈明和自己的室友有一个小群，在这个高三毕业的暑假，小群里异常热闹。

　　某天，一个室友给他们发了自己爸爸和自己的聊天记录，说自己要去打工了，是去他爸爸给他安排的一个咖啡馆。

　　室友觉得很烦。才高考完，甚至连大一都还没有开始念，刚想放松玩一会儿，就急吼吼让他去打工。

　　“我家里说别人都在打工，非要我打工。”
　　“明明等大学毕业之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打工、现在想多玩一会儿都不行吗！”
　　他于是跟其他室友控诉自己的爸爸不干人事，几个室友当然也在旁边帮腔。

　　但是再怎么不愿意，家里各种威逼利诱，他还是妥协了，踏上这条打工之路。

　　终于到了室友正式开始打工的第一天。

　　室友在小群里发了咖啡店的工作环境，然后还拍了一张自己穿着围裙的照片，甚至还拍了店主养的猫咪，是只布偶，非常可爱。

　　其他室友就问他感觉如何，室友又是一番诉苦：“要在这儿折腾好长时间，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一个月不休息。”

　　“忙吗？”
　　“又闲又忙，虽然占的时间多，但是又很闲。就上上咖啡，擦桌子啥的。其实不缺人，我爸硬要我来。”

　　关呈明插话说：“这不是有猫吗？你还可以撸猫呢。”

　　室友：“这点是很好。不过也得避着店主偷偷的，不然被看见了也会挨训的。”

　　“而且还不能玩手机，也不可以坐着，哪怕是客人没有需要，你也得一直站着，随时准备为顾客服务。”

　　“你现在不就在玩手机吗？”有人问他。

　　室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大概店主刚才来巡查了：“因为这个店主和我爸认识，看在我爸的情面上，我玩手机或者偷懒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果然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玩手机啊。就算是玩手机也玩得很痛苦。”他接着说，而且还发的语音，大概是想让其他人切实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因为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大家之间就会互相犯贱、然后就幸灾乐祸地说“啊你这么可怜啊，那我现在就去开一局游戏缅怀一下你吧”，或者是“啊那我现在就去刷一会儿视频缅怀一下你吧”。

　　室友也只能在手机那一端无能狂怒。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在群里说：“要不你们来我店里玩吧。”

　　几个室友一合计，觉得好像也不错，于是就约好第二天去他打工的咖啡馆。

　　其他室友都同意了，只有关呈明还没说话。打工的室友就艾特关呈明：“咋样，来不？”

　　关呈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一眼。
　　云树就靠在旁边的转椅上做拼贴画。
　　最近到了暑假，他又接了好些订单。

　　关呈明拿脚轻轻踢了踢转椅的腿：“我室友在步行街那边的咖啡馆打工，让我们明天过去玩，你也一起跟着去？”

　　“好啊。”云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关呈明点开群聊回复道：“我还带了个人，不介意吧？”

　　打工室友当然表示不介意。
　　其他室友倒来了劲，都带着点调侃问他：“谁啊？不会是女朋友吧！”
　　“你小子速度挺快啊，高考刚结束就交到女朋友？”
　　“难道找的是别的学校的，咱们学校都不入你的眼？”

　　关呈明看着他们刷的这些东西，觉得有点无语，有点好笑，但是又有一点暗戳戳的……也不知道怎么说，大概算是高兴吧。

　　虽然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但是确实是在谈恋爱。有一种一直刻意隐藏的关系终于得到别人认可的感觉。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他这句有点卖关子意思的话一发出去，其他几个室友刷得更厉害了。
　　关呈明笑着看了一会儿，无意抬头，才发现云树没有继续做拼贴画了，而是定定地盯着他还有他的手机看。

　　关呈明就把手机递给他：“我都能想象得出来他们明天的反应。”
　　“一开始肯定是很期待很八卦的，然后你一进去他们就会开始起哄。”
　　“结果看清楚你是谁之后，一个二个肯定就又不说话了。”

　　“我之前就发现他们好像有点怕你，对你有一种近乎于敬畏的情绪。”关呈明接着说。

　　“为什么？”云树盯着他，“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关呈明也盯着他端详了一会儿：“你看起来很有病倒是真的。”
　　“还有你做的那些拼贴画，在学校的一些举动，都很异于常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怕你也不奇怪。”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云树接受非常良好，“毕竟我是一个章鱼怪。”

　　关呈明忍笑咳了两声：“对。”
　　“你是一个长得非常吓人的章鱼怪。”

　　*
　　云树和关呈明到达咖啡馆的时候，其他室友已经到了，而且从群聊消息来看，应该已经在楼上坐下了。

　　只有打工的室友还在楼下，站在前台后面跟其他员工一起聊天，看样子应该是在等待关呈明的到来。

　　听见门响，他往门口看了一眼，首先看见的就是关呈明。
　　他立刻扬起了笑脸，准备冲过去大喇喇地揽住关呈明的肩膀，表达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毕竟自从毕业之后，寝室里的几个人就没再见过面了。

　　但是很快他就来了个急刹车，因为他看见了站在关呈明身后的人，同时脸上的笑容也从单纯的喜悦变得有些意外和惶恐。

　　紧接着他就又猛地扭头去看关呈明，云树可以从他神情里辨认出来，他正在激烈地对关呈明进行控诉。

　　「你不是说你要把女朋友带过来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女朋友？？哪门子的女朋友啊！！」

　　看来关呈明说的确实不错，他这几个室友或多或少对自己都有一点……近似于害怕的情绪。

　　尤其是这个。
　　云树看了看这个打工的室友，他就是之前那个担心关呈明被自己带坏了，来问自己做拼贴画思路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带什么女朋友过来啊。”
　　相比室友激烈控诉的样子，关呈明的反应要平淡很多，他关上咖啡馆的门，门上的风铃叮铃铃响着。

　　“你真是……我服了。”室友有点无语地指了指他，然后又看着云树，脸上挤出一个笑，算是打招呼了。

　　然后他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两个人跟着他往楼上去：“走吧，他们几个都已经到了。”

　　三个人上了楼，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关呈明的几个室友。

　　几个室友看见关呈明自然都是热烈欢迎，随即他们也看见了关呈明身后的人。

　　不过他们的反应就远远没有那个打工的室友那么激烈，只是有点很淡的惊讶，表情好像是在说哎呦居然真的是你。

　　接着云树就听见其中一个室友语气里带着一点得意，跟旁边的室友显摆：“我就说吧，不枉我刚才跟你们分析了这么多。我就说关呈明会带他来的，他俩关系可好了！”

　　原来是刚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而且还得出了相对统一的结论。

　　云树对着剩下几个室友也打了招呼，和关呈明一起在空位上坐下。

　　“你俩要喝点什么吗？”打工的室友很是像模像样地递给他们一个菜单。

　　云树和关呈明坐的并排，把菜单平铺在面前看了看。
　　“我要个冰拿铁吧。”云树先做出决定，非常经典不出错的选择。

　　打工的室友点点头记了下来，接着大家都看着关呈明，等他做出选择。

　　关呈明盯着咖啡的那一页菜单看了半天，最后把菜单翻了个面，翻到了全是果汁的那一面。

　　“要一杯橘子苏打吧。”他最后敲定。

　　所有人都笑起来。
　　有个室友调侃他：“怎么到了咖啡馆，还是万年不变的橘子汽水？”

　　“专一。”云树评价说。

　　几个室友又是一通笑。

　　正在聊这些有的没的，忽然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打工的室友，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扭曲。

　　离他最近的室友觉得他反应有点好笑，戳了戳他：“怎么了？”

　　打工的室友生无可恋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我爸跟店主认识嘛，然后我爸让我去打工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不愿意的，还跟他吵过几次架。”

　　“所以他就很担心我消极怠工，就让店主关注一下我。”
　　“所以店主会定时给他汇报我打工的情况，还会把我打工的照片发给他。”

　　“比如今天。”说着他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他们看。

　　几个人都好奇地站起来，目光全都落在这个小小的手机上面。

　　屏幕上是一个聊天界面，最顶上的备注是“爸”。

　　往下是聊天内容：
　　“大宝子！看到你工作的照片我感到很欣慰！顿时轻松许多，老爸愿望就是你和弟弟有为自己创造幸福生活的能力。”

　　聊天框下面是一条转账消息：
　　转账520元。

　　一般来说可以收钱谁都觉得很高兴，但是室友看到转账，非但没有觉得宽慰，心里反而更不平了：“我操，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手段倒是玩得挺利索的！”

　　“谁稀罕他这500块钱？当时我说不想打工，他还对我呼来喝去，恨不得下一秒就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现在又来装好人？？”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的，离他最近的那个室友生怕他把自己的咖啡打翻了，连忙伸手护住咖啡，然后附和他说：“就是，谁稀罕！而且就500，打发叫花子呢？”

　　打工室友经他这么一附和，说话都更硬气了：“没错！我就不收！不为五斗米折腰！”

　　说着像在给自己加油鼓劲一样，又使劲点了点头，转过身雄赳赳气昂昂地给云树和关呈明准备喝的去了。

　　不多时，他端着喝的上来了。
　　不过上来的时候一改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看起来反而有些底气不足。

　　他先把喝的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又把托盘夹在胳膊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对着面前的几个人晃了晃：“完了各位，穷习惯了，不能跟钱过不去，我犯贱我想把钱领了。”

　　然后他把面前的几个人环视一圈，语气里带着悲壮：“尊严，还是钱？”

　　几个室友全都在笑：“这也太没出息了！从你雄赳赳气昂昂发誓说坚决不领钱，到现在，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啊！”

　　打工的室友被他们这么说有点恼羞成怒，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音：“笑个屁啊笑！快帮我出出主意，到底收不收？”

　　“领了也可以继续给他脸色看啊。”关呈明正在玩手机，头也不抬说了一句，“就跟你小时候和父母冷战，虽然不跟父母说话了，但是到吃饭的时候，你还是会出来吃饭，吃完饭之后继续冷战。”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关呈明和他爸爸的相处模式吗？

　　“我操有道理啊！”打工的室友忽然跳起来，“没错，干嘛跟钱过不去！”
　　说完又愤愤不平地嘀咕：“我刚才刷朋友圈，就在我苦哈哈打工的时候，我以前的同学还在看电影吃牛排，那对比太惨烈了！所以说我这五百还非收不可了，就当精神损失费！”

　　说完，好像是终于把自己的心理负担全都清除了，把500块钱的转账收了，然后把端来的拿铁递给云树，橘子苏打递给关呈明，语气很轻快：“给，你俩的！”

　　*
　　关呈明接过自己的橘子苏打，拿吸管在里面搅了搅，然后抬头看着打工的室友：“你为什么对人家说不对我们说？”

　　“？”打工室友刚刚收获了一笔意外之财，现在心情特别好，虽然没反应过来关呈明在问什么，下意识嗯了一声，语气也还是上扬的。

　　“您好先生这是您的咖啡请慢用。”关呈明看他没明白自己意思，忽然站起来，然后端着自己的橘子苏打对着虚空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来，重新把橘子苏打放回桌上：“你刚才给别人上咖啡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不对我们说？”

　　打工室友终于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神情首先是有点错愕，接着有点无语地笑了，指着他：“……关呈明你有病吧！！”

　　关呈明没有笑，抬着下巴，真的很像一个对店员服务非常不满意的刁钻顾客，“问你呢，快说啊？”

　　“说个屁啊爱喝不喝不喝滚蛋！”打工的室友很干脆地回绝了他，端起盘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了，把关呈明，还有其他室友的笑声全部都抛在了背后。

　　关呈明演戏演全套，还是没有笑，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首先喝了一口自己的橘子苏打，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云树面前的拿铁拿起来，也喝了一口。

　　云树看着他，他也扭脸看着云树。

　　然后关呈明忽然站了起来，端着手里的拿铁对着旁边的云树鞠了一躬：“您好先生这是您的咖啡请慢用。”

　　云树就好像跟他拿了同一个剧本，非常自然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拿铁，放在嘴边还没喝呢，鼻子抽动了一下：“感觉有点橘子味。”

　　其实是关呈明才喝自己的橘子苏打，又喝云树的咖啡，留下一点橘子味。

　　关呈明点了点头：“嗯对，因为店里暂时没有拿铁了，所以给您换成了相同价位的果咖。这是本店新品橘子果咖。「优选当季鲜果，生长在长江沿岸的高山蜜橘」，与「来自热带雨林，颗颗浓厚的咖啡豆」，碰撞出绝佳风味??”

　　对面坐着的室友看完全程都要笑翻了，但是两个当事人表情都挺正经的，戏也接着演了下去。

　　“这样啊。”云树听完也点点头，看起来比刚才那个非要服务生给他鞠躬的关姓客人通情达理得多，说了句好吧就专心去看自己的咖啡。

　　然后他低头抿了一口，就在刚才关呈明喝的地方。

　　*
　　在店里坐了大概两个小时，马上就到饭点了，几个人就跟打工的室友道别然后出来了。

　　外面天已经暗下来，正在下小雨，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有两个室友被家里催着回去吃饭，所以几个人本来要一起聚餐的计划泡汤了，大家该走回家的走回家，该坐车的坐车，该留下来吃饭的自己去吃饭。

　　云树和关呈明懒得回家开火，决定就在外面吃。
　　正好步行街这边有很多餐饮店，还有各种小摊小贩。

　　两个人随便挑了一条最近的小吃街，然后从巷子里钻了进去。
　　穿过这条巷子，到了尽头，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马路对面有一条黑黢黢的隧道。

　　现在正是晚高峰，又加上下雨，所以隧道附近的路都挺堵的，关呈明看见了，随口感叹一句：“晚高峰挺吓人啊，那隧道口堵了这么多车。”

　　云树也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隧道的入口在雨幕遮掩下显得有点陌生，也有点遥远。

　　“那条隧道叫南山隧道，”他好像在跟关呈明科普，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山顶是一个烈士陵园。我在很小的时候去那里献过花。”

　　那是小学的实践活动。
　　云树小学经常搞一些实践活动，那次是让一整个年级的小孩徒步到了烈士陵园，然后给烈士献花。

　　后来他其实还跟父亲去过一次，加上之前在公园里折小船那次，都是为数不多和父亲相处的记忆。

　　和父亲去烈士陵园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两个人在那里坐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待到傍晚，一起吃了砂糖橘。
　　很小的橘子，很小的橘子瓣，父亲剥完橘子，自己吃了两瓣，让他把剩下的一点都吃掉。
　　记忆里那张模糊的面孔，是难得的、以后也再没有过的温和。

　　云树暂时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看着旁边正在专心致志觅食的关呈明。

　　这次也是两个人，也是下雨天，也是傍晚。

　　但是面孔这么清晰，心里温热的感觉好像能够延续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