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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仇宜春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应倡了,还有些不习惯。应倡也没主动联系过他,应该是同意了中断关系。

      他今年二十八岁,有二十几年都泡在实验室里,被人研究,或是研究别人,人际关系不是他拿手的课题,“追求某人”在他眼里已经算得上是过于亲密的关系了,突然断掉,不习惯很正常,但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他擅长等待,擅长熬时间,对周身的落寞也适应得很快。

      永安大学的期末落幕了,眨眼间,校园里的热闹少了一半。仇宜春没戴口罩,但拿上了自己没有度数的眼镜,从教学楼向食堂游荡。

      最后两天,食堂还剩下两个窗口在坚守,大多数学生更愿意去校外觅食,零星几个没生活费的可怜虫散落在食堂里。仇宜春早就失去了对正常食物的追求,要不是下午要开会,他宁愿回家啃营养膏。

      他买了一份从视觉上看不怎么美丽的套餐,在学生们敬佩的目光中找了个偏僻的空位坐下。打开手机,发现陈净秋又给他发来几条和fork抑制剂相关的新闻。

      仇宜春随手点开一篇,看见了一张概念图上。一支细长的注射剂在画面中间,绿色的液体散发着微光,旁边注释了一排硕大的艺术字:保持理智,回归文明。

      他继续往下翻,下面是一篇冗长的文章,分析fork的进食动机,写得狗屁不通——为什么进食?当然是因为饿了呀。

      阅读全文足足耗时四分钟,却没有找出一个有价值的主题。仇宜春退出页面,发消息给陈净秋,让她别再转发这种文章了。他收起手机,不想再看,专心致志地和自己的午餐作斗争。

      他吃东西要咀嚼很久,再慢慢咽下去。这个动作漫长又折磨,他尽可能在公共场所掩盖自己的异常,但身体本能的抗拒总会存在,嘴里像包了一团橡皮泥,他实在吃不下去。

      有一段时间没有吃正常的事物,他不想浪费,但更怕自己当场吐出来。正在犹豫着,一个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一下坐在他对面。

      仇宜春起身的动作顿住,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后,无言片刻,坐了回去。

      “仇老师,听说你在打听我?”

      那是一双有些稚气的面孔,眼睛很大,眉毛浅,棕色的刘海垂下,在深红色的瞳孔上投射下一片阴影。他肤色白得不正常,像是有人挖走了他皮肤表层下的血管,才透不出一点血色。嘴角有一颗痣,非常显眼,仿佛是故意让人看见的。

      廖熙然说他叫什么来着……对了,陆淮波。

      仇宜春看向陆淮波。他手里端了一份和仇宜春相差无几的套餐,还没有开动,歪头回望仇宜春,笑得灿烂,烈火一样灼烧着仇宜春的视网膜。

      “你这副样子……”仇宜春呢喃着说了什么,移开视线,不再看他,用查户口的语气问道,“今年几岁了?”

      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态度,陆淮波愣了愣,还是乖乖回答:“十八,生物工程专业大二生。”

      仇宜春回忆着,“嗯,我好像听说过,你是那个被破格录取的天才吧。”

      陆淮波处变不惊,平静开口:“听说您十五岁就被推荐去了顶尖学府,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后更是抢手。那当然还是您更厉害。”

      仇宜春再次直视他,表情阴沉,紫色的眼眸透露出几分怒气,像是光刃一样,切割出漂亮的棱角。

      陆淮波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了一声:“希望您还记得您的推荐人,知恩图报是美德。”

      挑衅,阴谋,威胁,还是别的?

      仇宜春在飞速思考。

      陆淮波的手藏在桌子底下,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认真观察对方的每一个表情。他看出来仇宜春生气了,气得不轻,但奇怪的是,仇宜春并没有要发泄的意思。

      “你手机给我。”仇宜春说。

      陆淮波乖乖解锁了手机递过去。

      仇宜春操纵了两下,就还给了他,“你都已经上大学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我的联系方式给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但是关于别事——我说清楚点,无论我选择报恩还是报仇,你都最好躲远点,不要妨碍我。”

      手机落回手里,陆淮波一愣,不等他再说什么,仇宜春已经起身站起了,把自己的饭盘朝他推去,“对了,我的这份也给你,不要浪费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陆淮波一个人发愣。

      陆淮波看了眼手机,首先弹出来的就是仇宜春通过好友申请的消息,愣神半晌。回过神后,他从置顶中翻找出廖熙然的对话框,发去一条消息:来食堂吗?我多打了一份饭。

      仇宜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囫囵收拾了一下,爬上床。学生们是放假了,他还得改卷子,工作一样比一样繁琐,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陆淮波的脸。

      这就有些离谱了。

      他吓得浑身一抖,翻了个身,把画面赶出脑海,沉入梦里。

      结果,陆淮波的面孔还是没拔除干净,在他面前缩水一样矮了下去,逐渐和他记忆中的面孔重合。

      “云峙。”仇宜春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过于稚嫩,强作镇定,远不够强大和成熟。

      灰发男孩抬起头,那张脸和陆淮波极其相似,不,应该说陆淮波和他长相相似。

      “宜春哥。”云峙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他手腕上的针孔。

      仇宜春虚虚抱了他一下,安稳道:“没事的,不疼。”

      云峙靠在仇宜春怀里,跟着念叨:“不疼,不疼。”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他鼓起勇气,主动卷起袖子,伸出了手。

      “小云真乖。”有人摸了摸他的头,长且尖锐的针头探了过来,仇宜春察觉到怀中的身体紧绷着,颤抖了起来。

      不……

      他猛地向前一扑,云峙被压在他怀里,有液体在两人头顶倾斜而下,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仇宜春猛地回过神,怀里的男孩像纸片一样软了下去,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甚至可见白骨。

      “云峙!”

      声音从远处传来,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想起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成为fork,他还能闻到血的味道,是浓厚的铁锈气息,令人反胃。

      可是现在,那浓郁的气息化为粘腻的浆果香气,刺激着仇宜春的神智。饥饿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比单纯的病痛更折磨人。现代社会中,食物的多样性与日俱增,进食从生物的本能,上升到更多意义。庆贺、交易、礼节……谓之:食色性也。

      然而,本能被改写之后,fork早就与社会脱离。他们变得偏执,cake是唯一的舒缓剂,是他们和文明的链接。

      仇宜春努力拉住这根脆弱的绳索,在甜腻的气息中逆流而上,再看不见云峙的身影。尖锐的呐喊还在耳边回荡,像针一样一下下扎着他的脑袋。

      “云峙、云峙、云峙……”

      别叫了,云峙已经死了。

      他有气无力地想着,那道声音依旧没停下来。他很是烦躁,随手一摸,似乎拿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就扔了出去。

      下一秒,一道更嘹亮的咆哮声响起:“我的车——!”

      仇宜春恍惚集中视线,看见应倡不知道怎么闯进了他的梦里,还带着他那辆过于中二的爱车。

      而且梦中的自己泼出去的不是水,而是一桶艳丽的红油漆。

      应倡的哀嚎盖过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仇宜春心虚地后退一步,结果正好被应倡发现。

      直逼一米九的身影笼罩过来,仇宜春莫名紧张起来,不住地后退。应倡不依不饶,他退一步,应倡就近一步,两个人跳探戈似地滑行了一段距离。仇宜春实在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氛围,硬生生从梦里惊醒。

      他坐起身,全身被冷汗浸湿了,却没有往常做噩梦惊醒后的心悸。他拿过手机,想看眼时间,结果不自觉地点开了和应倡的聊天框。

      空调低声运作着,吹着风。仇宜春呆愣片刻,无意识间,一条“晚安”发了过去。他瞬间回过神,点了撤回。

      还好现在是凌晨,对方应该已经睡了……

      ?

      一个问号从聊天框中弹了出来。

      仇宜春措手不及,紧接着下一条信息就跟了过来:仇老师还没睡吗?

      仇宜春还没有回复,应倡的电话就急不可耐地打了过来,生怕他睡了一样。

      仇宜春选择了接通。

      “喂?仇老师,你现在不忙吧?”应倡那边还有风声,似乎在外面,声音透亮,听起来中气十足,“咨询个事,方便吗?”

      与他相反,仇宜春现在的嗓子哑得可怜,只能矜持地“嗯”了一声。

      应倡毫不客气:“最开始,人们认为食人魔是一种基因缺陷,他们不区分cake和普通人,见到人类就咬。后来,食人魔们发现其中一类人格外美味,渐渐的,也就只钟情于这一种猎物,进而促进了fork的形成。而与之相对的,虽然我个人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离谱,但学界普遍认为:就像是大自然为了维持生态平衡一样,cake相对于fork而生,区别于普通人。”

      仇宜春清了清嗓子,声音比白天低沉,“这种事情,你问黎局比问我更清楚。”

      应倡翻动着什么东西,“我不是想问你历史题,我是想问你,fork和cake有没有可能不是天生地长的,而是被人为改造出来的。”

      “比如,有一种药,一针打下去,你就变成fork了,又有一种药,一针打下去,你就变成cake了。”应倡说话很平稳,在夜色中,掀起一股寒意。

      仇宜春沉默了很久,问:“你碰到什么了?”

      “一个接受不了自己变成fork半夜闹自杀的小朋友,他说有人给他注射了药物,不过现在已经确诊了被害妄想症。”应倡抽出一根烟含着,单手点燃,发出“咔哒”一声。

      仇宜春难得没被影响,声音冷冷地传递过来:“我不是精神病专家,你找错人了。”

      “唉!先别挂!”应倡连忙道,“我认真的,你就告诉我,有没有这种可能就行了。”

      仇宜春再次沉默,应倡一边抽着烟,一边等着答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车门。

      “理论上,有可能。”仇宜春回答。

      能不能实践,和有没有人实践,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应倡呼出一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口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你们学校的。”

      近些年,分化成fork和cake的人越来越多,不然也不会特地设立特殊调查局来管理。只是一些大学及其附近的数量尤为惊人,已经有专家把这称之为教育的败笔了。

      应倡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两人可以从fork&cake聊到教育,再聊到仇宜春的工作,然后拉近距离。之后他可以顺势提出约见,补偿之前的错误。

      然后,就被仇宜春一句话结束了话题:“我已经辞职了,学校的事我不清楚。”

      应倡被自己的烟猛地呛了一下,“咳……你,你辞职了?为什么……因为你是fork?”

      “人一定要有工作吗?”仇宜春随口道,“改完卷,我的助教工作就彻底结束了,然后我会离开永安。

      应倡又一句“为什么”卡在喉咙里,没吐出去,仇宜春就以一声“晚安”结束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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