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我为棋子 ...
-
竹芒学堂,琉璃果园,八角凉亭内。
王贤抚琴,琴声高雅悠然,令闻者心安气缓。
展淑将手中最后两颗白子摆在棋盘上,就此认输,“文兄棋术远在我之上,论排兵布阵,我实在不能相比。”
“二十年如此局,一子一行,皆随心动。我的心一直向往着胜利,所以棋不会变,棋意不变棋局自然也不会变。胜券在握,已是必然。”
展淑躬身点头,“受教了。”
“这条路很苦,也很久,或许无法看到尽头。”
展淑明白,他已经做好了苦熬的准备,“我意已决。”
“良姐姐,良姐姐。”王宝珠撒欢跑过来,“你说的好准哦,钱知州果然动了。”
王贤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坐不住了。”
展淑满意一笑,“我给她递过去的饵够大,凭她日益膨胀的野心,肯定会咬勾。”将手里晶莹剔透的棋子塞给王宝珠把玩,“吩咐下去,里应外合,适时开城门将钱知州人马引进来,务必,让她亲眼见到桂镶玉。”
“可是三殿下还未起驾,时机不对,我们还不能让钱知州动桂知府。”
展淑却摇头,脸上的表情逐渐消散,“不,”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顺着起势掀翻整个棋盘,所有的棋子掉落一地,噼里啪啦,回响不断,“正相反,三殿下已经抵达。”
曲咏枝朝着火烧云绚烂天空抻懒腰,“哎呦,泡一会儿是真舒服。”
她走着走着,见身边的展良没跟上来,“展小姐,你怎么……说好一起吃酒的。”
此时,她已然从展良口中得知双胞胎互换身份的真相,再无羞涩。
展良朝她大幅度摆摆手,仿佛在送别,“不去了,我家就在拐角处,厨娘还在等我回家吃饭。你自己一切小心,记住我的话。”
曲咏枝本也想活泼挥手,却意识到此次离别将是终别后,收敛起笑容,她朝对方郑重行礼作揖,“咏枝谢过,来日若有机会与小姐再见,必当义结金兰。”她直起身转身离去,眼泪顺着火烧云的滚烫温度在脸颊留下痕迹。
这一夜,曲咏枝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今日在温汤池里展良说的话。
展良眼中带着促狭之意,笑问她的决心有多少,曲咏枝正色答道:为了追查真相,吾宁死。
她决绝的态度令展良露出佩服的神情,“那行吧,案件你已经猜中八九不离十了,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凶手,只是因为这其中还夹杂着两个小小秘密。”
“左堂主是男子,”展良换一种更为精准的表达,“现今学堂内的左堂主是一名男子,他一直以文庆文堂妹的名字行走在世间,行文作赋,吟诗写作,甚至很可能,文一川的那些状元之才皆是由文庆作为男子替写出来的。文一川和文庆身形相似,面部骨骼也足有六分像,只要皮相稍加改动,纵使是面圣殿试,也足以浑水摸鱼。顶替作假一事,恐怕在她们家族中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她们二人很可能皆非自愿。正因为此,堂姐弟二人基本从不相聚一处,怕就怕被人看穿李代桃僵。而证据,就在文庆此次携身而带的包裹里,若是还没有被毁掉,应该能找到各种修饰皮囊和身高的物件,鞋垫、肩膀垫、发包垫和勒紧的裤子等等。”
曲咏枝:……………………………………震惊。
“你猜出来的?”
展良嗯一声,“我不是猜的,因为我和我弟弟亦是如此兑换,所以我一眼便看出来对方在身形上做了手脚。”左堂主被换成文庆,所以他基本上很少公开场合露面,却依旧在堂审第一日被展良辨认了出来。
曲咏枝:……………………………………震惊翻倍。
“你弟弟,难不成你才是展良?”
展良点头承认,本想要个反馈,结果对方宕机,她就继续解密了。
“左堂主文一川是男儿身,引得这几个学女芳心大动,为了他一人大打出手,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但情杀只是促成此事的一部分,年轻人冲动,并不足以令其失去心智而杀人,所以第二个秘密就至关重要了。你确定你要听吗?”
曲咏枝点头。
“曲寺正此次为何而来,还记得吗?你探查望安州钱知州的私下敛财,买卖囤积兵器一事,钱知州为官足有三十年载,这些年来数百万两黄金白银不翼而飞,圣上察觉不对,派你这位明察秋毫的寺正来查对。可是她钱知州乃是地头蛇,掌中控制着整个望安州,甚至与省府桂家抗衡一气,你必然会无功而返。百万两黄金白银的去向,和学堂凶手刺死三人,皆是为了同一个理由。”
曲咏枝顿悟,“钱知州要造反。”
展良:“这几个学堂少女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棋子一动,后边的人就会有理由进攻。钱飞羽不死,你猜钱知州能有什么借口来驻军掌控省府?”光是堵学堂学女们的悠悠众口一事就很难办。
“如此说来,我也是一枚棋子。”曲咏枝明白过来。
“钱知州用自己侄女的死掌控省府,扩大势力,又可以刁难你,逼你耗尽精力查这个案子,你自然就不会破她的事,至于接下来,她利用完你,成功抢夺省府,你还能不能继续活,就看她对你们京城曲侯家有多少敬畏之心了。”
这一切似条线般穿成一串,全部连接起来,曲咏枝眼冒金光,“钱飞羽和林雾皆是钱府派来的杀手所杀,文庆灭口了自己的堂姐,真正的文一川,所以他才会下狠手将人的脸戳烂。”
“同一个身份,不同的人。”展良纠正,“文一川确实是钱知州安插在学堂最大的卧底,是她以辅导点拨学女之名到处寻找转化同道中人,在中堂主的鼻子下,伺机培养属于钱知州的亲信和探子。乌上兰就是她的目标之一,只可惜,眼看着就能捧傀儡上位接替中堂主之职,大功告成之时却被文庆临门一脚,破坏了整个计划。”
曲咏枝很聪明地没有去问文庆的背后势力又是谁。
知道对方是展才女之后,她忍不住好奇,“你不会一早就猜出来凶手是左堂主了吧?”
不想指头尖被泡皱,展良往池子外爬,“当然,我先锁定他是凶手,再一步一步倒退回去看看他究竟葫芦里什么药。”
“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
“名和利嘛,最是动人心。”展良还是那句话,“此事虽然跟中堂收徒没有半点关系,却因其所起,也因其所破,收徒这个事只是面子上的事情,谁最终继承中堂堂主的位置,谁才是幕后真凶。”
此案背后利益最高者,便是将乌学女迷得团团转的文一川,待日后,风波平息,她会不会被左堂主一刀干掉,都是难说。
文一川会成为学堂最后的话事人。
而这,恐怕就是钱知州派他来的最终目的。
掌控学女,培养心腹,塑造舆论,成立帮派。
一年一年又一年,恐怕朝堂内已经有不少属于她的势力扎根。
钱知州这一招走得极妙,只可惜,败就败在了过于激进。
遇见展淑这样的对手,输,是必然的。
王忠从桌上取回还留有一些迷药残渣的碗,将不省人事的展良送回到床铺上,正有婆子替她换衣盖被,收拾舒适。
婆子是展父王和从王家带出的老人,自小守着展良长大,自然地位非同一般。她动作轻柔地安顿好展良,过来告知王忠。王忠明白自己一个外男不适合寡女孤男与展良同处一室,但阿兄又命他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展良,所以王忠面色浮现尴尬只道自己多等一刻再走。
婆子欲言又止,缓缓告退。
王忠在床边坐下,盯着展良半响,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唇贴附过去。
天已入暗,松仁医馆门外却被火光照耀的亮如白昼,秋老被‘请’了出来,虽俯倒在地上,眼神却不服气,炯炯盯着面前作威作福的男人。
钱父不屑地踢倒最前排跪着的小药童,马鞭甩在地上威吓,“看什么看,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女,做下如此邪恶之事,今夜我儿的命要用你医馆内所有人和乌上兰乌学女的人头来祭。”他用鞭子挑起秋老的下颚,“而我会将你留到最后。”
被五花大绑,跪成一排,医馆内所有人齐声低泣。只有秋老面若寒霜,朝从后门溜走的那个小药童一点头。
会救出来的,她心中坚信。
同时,省府牢狱中。
“放心,会救出来的。”黑衣女子一身夜行劲装,双手一上一下,用铁丝捣鼓着门锁。她疏于练习的秘技刚刚接受了同伴的质疑,她却不以为意,还是那副不怕开水烫的懒洋洋模样。
“你到底行不行!”王宝珠捶她一记。
黑衣女子嘘嘘她,然后手下使力猛拽,铁锁应声而开。
二人迅速放倒看守几人,摸入最里面的牢房,“乌上兰学女是吗,不要出声,立刻跟我走。”
王宝珠将早已备好的几根银针塞入乌学女掌中,正要蹲下为她解开脚链,就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黑衣女子眼珠一转,“来不及了,这就走。”她将乌上兰扛在肩膀上,施展起轻功快速离去。
遗落在原地的王宝珠只能默默运气,追着她走。
省府夜晚的惯常平和因为异兵的侵入而逐渐沸腾起来。
平民百姓尚在安睡中,一些当值的却敏锐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风暴。
杨琉金一人一马,立在省府库房门口,看她整装待发的样子,似乎是要去办急事。“这是库房令牌,学堂一案最后还需要提取匕首物证,待我取出,便可结案。”
杨琉金手上这一枚正是那日凶案事发,主库王漆递给她的,并非假货赝品。
守卫虽然不解她此时此刻因何抽风,但学堂案闹得满城风雨,杨琉金确实有功,令牌验过后便也让她进了去。
主簿春知晓接过侍女的毯子,不客气地将自己包裹起来。
她自下了班,就被府尹大人以家宴的名义扣了起来,当然,她也不是唯一一个有此待遇的,主库老王正在隔壁躺着呢。走是绝对不让走,提起会见大人也完全不让见,若是问就搪塞大人公事繁忙,暂不见客,硬是要回家,就被黑着脸的丫头片子一把铁锁链将门封起来了。
她春知晓,好歹也是苦读十年,一路考学过来的,怎么偏偏到了今日,却阶下囚一般被人如此轻待呢。
她不服气。
她要见府尹大人。
主簿春知晓此时没算到的是,桂镶玉并不在省府内,反而伙同一众心腹龟缩在一处僻静小院。王齐戌虽是家奴后代,但成年后早已脱籍,自己攒钱租了个小院独自居住。平日她要么在外边办差事,要么在府衙蹭吃蹭喝,经常还随着大人回桂府连吃带拿、兜两大包袱走,导致很少回来。此地址鲜为人知,反倒成了个‘避难’好去处。
知府桂镶玉头饰已摘,披头散发围着个毛毯,光裸着的脚贴在火瓷坛上取暖,嘴里絮絮叨叨自己这几年有多不容易。王家知行合一姐妹在门边守望,时刻警惕着。反倒是年纪最小,没啥大用的王齐戌端着一碗蜜桃水坐在桂知府脚边小口吸溜吸溜,听着故事还呲大白牙傻笑。无人知晓她此时腰后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