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冬》莫需辞

37、第 37 章

　　李格听到夏寒之的话，诧异转头看着，但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表情，李格在这一刻突然很想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你应该听过他们怎么说的。”夏寒之半蜷着，静静地躺，很轻，很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一样。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添油加醋，我妈是个外地来路不明的女人，从我出生起就谣言不断，她跟我爸从认识到结婚没够八个月，却在他们婚后的第八个月生了我。”

　　“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我们走在村里的时候，那些人会回头再偷看我们一眼，还会开玩笑说我问他长得不像，我问过我爸，他说别管。”

　　“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妈消失了，我爸感觉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每天喝酒打牌，对我也变得冷漠。”

　　“当时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次路过的邻居，见我蹲在大门旁边，给我一颗糖。”夏寒之说到这里，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我妈没走的时候，我爸会经常在回来的路上给我带吃的，有时是苹果，有时是橘子，辣条，还有糖，我每次都会很高兴，我爸会给我举起来放脖子上问我糖甜不甜。”

　　“从我妈走后，有一次我天真的想给他尝尝特别甜的糖，或许他心情会好一点。”

　　“他打你了？”李格听到这心里闷闷的，胸口起伏，语速都变快了。

　　“我清晰的记着他当时的眼神，像只被遗弃的狗，又被人奚落了一样，看着我像是看着他被绿的证据，一把给我推地上了，从那之后我很长时间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突然消失？我爸为什么性情大变？村里的人为什么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为什么说我可怜？后来长大，想明白了，又觉得这些为什么都不重要。”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不重要了？

　　李格的被情绪激得心脏空焖，夏寒之只有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才能在这个环境里麻木的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的轻松一点。

　　“你很特别。”夏寒之停顿了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李格说这些，或许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之后的一点愧疚，或许是这么久以来唯一对他好的人，或许是些别的什么，他神奇的觉得李格很安全，很可靠：“学校里的那只流浪猫，很多人都知道，却没一个人愿意给他点吃的，路过能不欺负它已经很好了。”

　　“我想跟你做朋友。”夏寒之声音平稳，缓慢的说：“所以别同情我。”

　　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是施舍，是可怜，那些夏寒之在这十几年里已经感受的淋漓尽致，也没有对他的生活有过改善。

　　夏寒之的话一出，李格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夏寒之身上会有那些冷漠，疏离和小刺，还有那脱口而出拒绝别人的靠近。

　　那是他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李格本没想听夏寒之说这些，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只是觉得，夏寒之长得好看，好看到不像是这个城市能养大的人。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天和郝涛在网吧外面抽烟，那一撇而过得对视，李格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有好奇、有探索、有羡慕，是那么干净纯粹。

　　在那样一个环境中，很难有人拥有夏寒之那样的眼神。

　　他对夏寒之也有过好奇，在几次找他买泡面被冷漠对待后，李格也就把这好奇放下了，他那时候还没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想这些。

　　但让李格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是同学，还是同桌，他那时想，这可真是太巧了。

　　但随后他又觉得奇怪，谁家高中生还在网吧兼职呀！连陈龙王雏那俩货都安安静静的在教室坐着，有爸妈养着。

　　接着又发现了他身上的淤青，开始李格猜测以为他是被人欺负，但没想到是被他爸打的。

　　他那时却实因为同情，觉得这人实在可怜。

　　他妈离开是他的错吗？

　　他能决定自己出生吗？

　　这些都让李格觉得窒息，所以那几天他总是逗夏寒之，觉得虽然有很多人都排斥他，孤立他，哪怕只有一个人，起码能对他笑一笑，说一句话，给他一点善意，只是希望他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李格觉得夏寒之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又冷又热极度矛盾。

　　看似班级孤立夏寒之，实则是夏寒之将自己划分在世界之外，他那样冷漠，可又那么善良。会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一些喂给流浪猫，却连个名字都不敢取。

　　李格想他是不是也像那只小猫一样，渴望有人给点关心。

　　李格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无忌惮的揉搓着他的心脏，酸疼酸疼的，却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我有病啊！闲的！赶紧睡觉，困死了。”李格移开视线，闭上眼，轻吐一口浊气：“你做的很好！”

　　良久，李格听到他说：“谢谢，我也这样觉得。”

　　夏寒之顿了一下：“谢谢你这几天给小猫送饭，他吃的很开心。”

　　李格在黑暗中眼睑微颤，扯了扯嘴角：“不客气，开心就好。”

　　适宜的温度，柔软的棉被，外界一切嘈杂声音全部隔绝在这个舒适空间之外，他们一觉睡到下午四点，中间李格醒了，但是见夏寒之还再睡，想他也许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也没叫醒他，他也接着继续睡。

　　“醒了？”李格侧着身子，手肘支着床，撑着脸颊挑眉，目光沉沉的看着刚睡醒，还有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夏寒之问他。

　　夏寒之被眼前的李格弄的一愣，很快就找回自己，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几点了？”

　　“四点十二，早着呢！”李格躺平申了个懒腰：“去吃饭？”

　　夏寒之又愣了会儿神说：“恩。”

　　李格又找了家馆子，估计是中午没吃饭，一整碗面条全部吃完，李格还是一碗汤面，炒了俩菜，结账的时候，夏寒之去的，李格起初想要拦着他，这一顿饭少说也要大几十，到嘴边的话硬是让李格咽了下去。

　　吃完饭他们去学校旁边的一条河边走了走，这个时节，虽然中午还很热，但是早晚得时候已经有些凉了，掠过河面的风，带着空气里的凉意和河水里淡淡的腥气，拂过人的衣料往里钻。

　　堤坝在前段时间刚美化过，修了小路，种了很多花，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好地方？”李格说完舔着隐隐发痛的后槽牙，宽阔的视野，让人心旷神怡，心里的郁结瞬间就空了，说不出的舒畅。

　　“你没来过这？”夏寒之问。

　　“我没来过很奇怪吗？”李格说。

　　“没有。”夏寒之说：“郝涛他们经常来。”

　　“我跟他们就是打打游戏。”李格说：“他们带我来这干嘛！”

　　“哦。”夏寒之出个声表示听到了。

　　等到了夏寒之上班的时间，李格想要陪着他一起去，夏寒之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白天也睡觉了。”李格往椅子上一座，摊在上面，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状态。

　　“你明天还要上学。”夏寒之声音清了很多。

　　“你明天不上学？”李格半掀起眼睑，头都没动，斜着眼看夏寒之。

　　“上。”夏寒之叹了口气。

　　因为白天睡过了，这天晚上李格倒是比昨晚上熬的时间久了一点，但是到后半夜，到底是没抗住，夏寒之把抱枕拿给他，李格自然的接过，枕着又睡了半宿，胳膊麻了就换另一个，麻的那只胳膊往夏寒之腿上一放，夏寒之给他捏捏按按缓解酸麻。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让夏寒之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同学们，为班级荣誉做贡献的时刻到了，班级养你们千日，用你们一时，假也放完了，休息也休息够了，这个周末咱学校的秋季文艺汇演也如约而至，等会开始统计参加人员，每个班必须出一个节目……哎哎哎，干嘛怎么一说到这个头都恨不得钻到负一楼，这可是好事，陈龙，你，对就是你，等会儿想好节目过来登记！”

　　班长李晓在台上指着头垂老底的陈龙。李晓虽然是个女生但性格开朗，细心，老张找他当班长很放心。

　　“干嘛呀！老揪着我不放，一年两次都拿我凑人头。上半年让我在台上当棵树，他们噼里啪啦说了大半天，我跟个二傻子一样站半天”陈龙说。

　　“啧，说什么丧气话，那叫为班级争光，给你记上了，其他同学课间时间可以找我踊跃报名。”

　　夏寒之昨晚熬了一夜，现在又在补觉，李格昨晚睡了一会儿，可现在也有点困，但是那点困劲在越来越重的疼痛感下，失去作用，他被疼的心烦。

　　李格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已经有点破皮，红肿，他感觉自己半边脸应该肿了。

　　“哎，老大你报名吗？”陈龙王雏自从没有那增高发型之后，头发干干净净，轻轻爽爽，没之前那么烦人。

　　可这回赶上李格让牙弄的心烦，感觉头也有点晕乎乎的：“闭嘴，转过去。”

　　李格脚上又给他加了点力道，陈龙乖乖的转了过去。

　　倒数第三节课课间，夏寒之醒了一次，看了下时间，还没放学，觉得有点奇怪，他平时没尿可以一直睡到上午放学，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时间段醒了。

　　转头发现身边位置空了，夏寒之眉头微蹙，反正已经醒了，想要去趟厕所，刚出班级门口，看见班长和李格站在门外，谈话因为他的出现戛然而止。

　　夏寒之愣了下，没理李格继续往前走。

　　“干嘛去？”李格出声问夏寒之，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嘴里塞了东西，短短几个字都没说清。

　　“厕所。”夏寒之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