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冬》莫需辞

39、第 39 章

　　夏寒之听到他说这，脸色一顿，心事被猜中的感觉，像是在对方面前裸奔，不过想想他这种性格的人想猜谁的心事应该也不难，他坐在病床旁边，不敢和李格对视，悄悄吐出一口气，缓解一下心跳的速度。

　　“谁都会牙疼，有人疼的厉害，有人一点都不疼，这跟体质有关，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听到没有？”李格盯着他说。

　　夏寒之没能出声，他能感觉到李格的目光，他没有勇气对视，多年来隐藏的秘密被发现，这么别扭的性格，竟也会有被理解的一天，他有一种心悸却又恐慌的感觉。

　　夏寒之不经意扫了李格一眼，见他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目光，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医生配好药水，向他们走来：“李格对吧？”

　　“是。”李格起身坐在床边，夏寒之站在他的另一边，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那一丝慌乱没能逃过夏寒之的眼睛。

　　“来，手伸出来。”医生给瓶子倒过来挂在钩子上，给输液器里的空气排干净，手里拿着塑胶皮筋，等着李格的手。

　　李格攥了攥手心，脸颊肌肉一鼓一鼓，像是在做某种重大的决定，最后一咬牙，手猛地医生面前一伸。

　　医生先是给他扎好皮筋，攥住他的手拍了拍手背：“啧，放松，别用劲，不然不好扎。”

　　李格只好强迫自己放松，放松，可即使这样，还是忍不住想要抗拒，他已经成年了，总不能像小孩一样，用哭闹来发泄对尖锐金属刺穿皮肤的恐惧吧！

　　但是心里和生理上真的很排斥。

　　眼见着医生的拿着针头就要往手面上扎，李格下意思往旁边一抓，抓到一只手臂，没什么肉，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骨头，同时眼前一片黑暗，针头扎入皮肤的画面被黑暗取代，愣神的功夫，如蚂蚁般的刺痛转瞬即逝，针已扎好，眼前带着温热的黑暗仍没有结束。

　　“好了。”医生给针头固定好，夏寒之也将手放下来，接着就听医生笑着说：“这么高的个子，还怕扎针啊！怪不得一来到就拒绝扎针。”

　　李格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么大个人还怕打针，有种不知道怎么自处的不好意思，萦绕在周身。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非常配合张女士吃药的原因，现在好了，不仅医生知道了，另一个人也知道了。

　　李格瞟了夏寒之一眼，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强壮镇定：“我躺一会儿。”

　　夏寒之虽然面无表情，但声音微微上扬：“恩。”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真是！！！

　　李格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夏寒之就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一会儿看看李格的手，一会儿看看瓶里的水。

　　好一会儿，夏寒之以为李格都要睡着了，却听见李格说：“你上来躺一会儿。”

　　夏寒之错愕的看着李格，又说：“不用了，我坐着就行。”

　　刚才的尴尬好不容易过去，这会儿李格又活了，来劲了，作势要起身：“那我也坐一会儿。”

　　夏寒之赶紧阻止他：“你头不晕了？”

　　见阻止没用，夏寒之说：“我躺，你别起来。”

　　虽然李格不让他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但愧疚感依然笼罩在他心头，只能顺着李格来。

　　“你能占多大空！”李格蜷过腿，让夏寒之在里面睡，他手要放在外面，又往外挪了挪，明明八十公分的床，愣是让他们俩客气出一道客观的空间。

　　夏寒之不占地方倒是事实，他侧着身子，贴着墙。李格见他这样，笑了一下，也不跟他客气，占据了他们俩之间的空隙。

　　“事儿多”李格说：“睡吧。”

　　夏寒之侧躺着，李格面朝上，夏寒之的鼻子离李格的肩膀很近，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很特别的味道，不是香薰，不是洗衣液的味道，是一种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很安心，夏寒之嗅着觉得很安全，像是被珍视的感觉。

　　他眨了眨眼睛，躺着睡觉比趴着睡觉舒服。

　　夏寒之很快睡着了，在特殊味道的包裹下，安稳的、舒适的、沉沉的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一切嘈杂的声音，很安静，他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柔软的、珍惜的、认真的包裹着。

　　李格倒是没睡着，药慢慢流入身体，渐渐起了作用，头晕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一歪头就能看见夏寒之头顶上的两个穴。

　　这一觉睡得很久，久到李格的水都已经挂完，医生来给拔针的时候都没能吵醒夏寒之：“呦，睡这沉呢！”

　　李格示意医生小点声，针起完了，医生拿着空瓶走的时候直笑，现在的小朋友真腻歪。李格没慌起来，自己按着针眼，在床上躺了会儿。

　　肚子有点饿了，他们最后一节课出来的，三瓶水挂完已经下午了，午饭都没吃，现在肚子里空空的。

　　像是感受到旁边的动作一样，夏寒之醒了，睁眼就见李格按着手背，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挂完了？”

　　李格没回答他，见他睡眼惺忪，很好玩：“醒了？”

　　“我睡了多久？”夏寒之声音都带着睡舒服的软和。

　　“不知道，没看，不过已经下午了。”李格说，顺手从兜里掏出一颗陈皮糖，递给夏寒之：“饿不饿？”

　　夏寒之没要：“你吃吧！”

　　接着又说：“拿药了吗？”

　　“没呢。”李格说。

　　李格见夏寒之没要糖，突然想到那天他说他给父亲的那颗糖，他小时候是吃糖的，现在不吃，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李格猜想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不吃糖，他只是不吃糖，却不拒绝甜食，这很难不让他联系到他父亲拒绝的那一幕。

　　有一刻李格好像明白了，不是不吃糖，而是在收到伤害之后不愿意再敞开，那颗糖代表着他的渴望，示好，在被拒绝的那一刻，同时关上的还有他想与外界建立连接的心，之后都不再吃糖。

　　他是从那时候就把自己关上了吗？

　　李格看着手里的糖，情绪沉沉的，没管夏寒之，自己吃了。

　　睡饱了的夏寒之尽起了作为看护人的责任，给李格去拿药，要付钱的时候，李格阻止了他，夏寒之还要坚持，李格说：“还往自己身上揽？”

　　夏寒之没有再坚持，或许是因为今天那一觉睡得很舒服，或许是因为夏寒之拥有了一位朋友，他很珍视。

　　付了钱，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饭店，随便吃了两口，夏寒之问：“下午还去上学吗？”

　　“去球！”李格说：“回家吹空调多带劲。”

　　夏寒之吃饭很慢，吃的也不多，能长现在这么高完全要感谢他的基因，李格见他吃的少，忽然想起扎针时握住的那只手臂，还是觉得他太瘦了，无奈的给他夹了两筷子肉：“多吃点儿。”

　　他们吃完，还没等夏寒之说话，李格自觉的拿着打包袋，将没吃完的饭菜打包。

　　夏寒之跟他对视一眼，两人的心思对方都明白，眼底都带着笑意。

　　教学楼和食堂之间有个通道，上课的时候都是锁着的，花园刚好锁在了外面，他们从食堂绕过去，就能进去。

　　秋天虽然没来很久，但已经处处都是它的痕迹，已能感觉到早晚温差大带来的残败，花园里的绿植都还好，就是那颗合欢树，上面的花朵已经掉落殆尽。

　　“这棵树在这儿花期挺长！”李格说。

　　夏寒之疑惑：“你们那也有这树？”

　　“哪儿没有，我家这个时节，这花早就谢完了！”

　　“你们这，这树叫什么名字？”

　　夏寒之想了想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格觉得真是好玩，他还觉得上次夏寒之在这树下站着，感觉很特别，这人竟然还不知道这树叫什么。

　　“没人跟我说过。”夏寒之说。

　　李格心脏一酸，随后说到：“没关系，我告诉你，这叫合欢树。”

　　他们走到花园深处，本以为那只猫已经不在了，却不曾想它还在等着，而且还有一个惊喜。

　　在那只橘色的猫旁边跟着一只，看着有点瘦瘦的，灰的有点发黑，黑白相间的小猫，感觉就三个多月大的样子，叫声脆弱、害怕、细小跟在母猫后面，走一步跟一步。

　　“这不会是他孩子吧？”李格说。

　　“应该是吧！”夏寒之说，他也没见过小猫带它孩子出来，不敢确认，但是看那小猫温顺的性格，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

　　李格来到平时放饭的地方，将剩饭打开，母猫很自觉的过来进食，而旁边的小猫害怕的不敢靠近，一声声唤着母猫，从那声音里就能听出他想要被安慰的心。

　　“咪咪。”李格试图亲近它。

　　小猫见李格没有恶意，轻声细语的呼唤，倒也不在像刚才那样害怕。

　　李格蹲过去点，揉着小猫的头，又捏捏他的脸。

　　小猫害怕的心被安慰，乖乖的给李格揉头，李格突发奇想伸手在小猫面前，谁知小猫竟配合的把小爪子往他手上一放，完全没了刚才害怕的样子。

　　李格心里软软的，觉得它不愧是母猫生的，性格真是一样一样的，除了颜色不同外，其他都像。

　　夏寒之也蹲在小猫面前，李格看他一眼，忽然心思一动，说：“不如我们养它吧？”

　　夏寒之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

　　李格没等来他的回答：“别怕，试一试，有我在。”

　　他说这话的时候，坚定无比的眼神，直直撞进夏寒之的心里，如果说李格第一次问他给猫起名字的时候，还有些犹豫，那这次他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那力量告诉他，他可以，可以敞开，可以与外界产生羁绊，可以拥有一段特殊的关系。

　　夏寒之眼神已经从犹豫变成跃跃欲试，看看李格，又看看猫，又担忧的说：“那母猫呢？”

　　李格安慰说：“它会高兴，它的孩子找到了一位善良的主人。”

　　又说：“要试试吗？”

　　夏寒之深呼吸，眼眸亮了又亮，坚定的说“要。”

　　李格笑了：“那先给他取个名字？”

　　夏寒之视线小心翼翼的扫过小猫全身，像看着一个珍视到不能再珍视的宝贝：“他这么一点点。”

　　李格以为夏寒之会给他起名点点呢！谁知夏寒之脱口而出的名字让李格觉得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夏寒之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含着期待转头望着李格说：“就叫它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