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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残缺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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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云被一阵雷鸣轰醒,心肝肺发苦发酸,一睁眼泪流满面,手扒拉两下摸着一把粉末子,他身子一颠一簸,听见外面传来马匹跑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马车里?!苏青云爬起身,掀开帘子,苏青云一眼看着,外面已是夕阳残血,远处天顶挂着乌黑,那里闪着雷电。
边上坐个粗鄙马夫,牵着绳,苏青云失神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马车里?!”
“醒了?”马跑得快,马夫懒散打个哈欠,“这是出城的马车,有人雇我连夜送你出青汉城。”
一声闷雷霹雳,苏青云抬眼去看,他想起什么,忙问:“是谁叫你送我出城的?!白微澜呢!!”
“谁?”马夫不解,“白微澜是谁?雇我的是个黑袍道士,只说叫我快些出城,其他我一概不知。”
苏青云倒抽凉气,捂着心口咬牙,他嘴里吃着点苦涩的东西,咂咂嘴,指向马夫,“回去,让马车回城!”
“小公子,还是出城吧。”马夫劝,抬抬下巴指天,“看见那团黑云了么,那是青汉城的两个道长引的天雷,正在劈蛇妖呢!你这一路出来浑身撒了十斤雄黄粉,我这马儿被咬了多少口肉,才把你送出来!”
“引天雷了……”苏青云絮絮道,脸白的跟死人,白微澜还是去了!
“我不管!回去!”苏青云发怒了,他现在什么昏事都敢干,起身想抢马夫的牵绳,那马夫一看忙答应:“好好好小公子!别乱来啊,马车翻了要死人的!”
马车掉了个头往青汉城走,苏青云痴傻般坐在里面,忽然一缕金光从外面射进来,外面传来马夫惊叹声,“大快人心呀!小公子,快来看,青汉城的天雷散了,蛇妖定是死了!”
苏青云手去碰那光,像灼烧般又抽回,一撩帘,满天恢宏的夕阳光彩,他却浑身冰冷,“天雷散了……散了……”心底祈求着白微澜别出事,千万…千万不能像十年前那样!
马车回到城内,苏青云发现城内萧条,冷清,每家每户闭门关窗,街边杂乱不堪,往日繁华一夜之间打回原形。
他心神不宁,马夫在外突然说:“小公子,有个侍卫请你移步。”
苏青云声音决绝,“不去,快些回小庙!”
“苏公子!”外面一声凌厉,威严苛刻,苏青云一听撩帘,那侍卫骑马,身姿硬挺,佩把长刀。
“谁请我?”苏青云蹙眉。
“九曲道长。”侍卫眉目有几分傲气,手摸刀上,“九曲道长让我告知你,白微澜也在。”
苏青云一听有消息,扒着马车就问:“白微澜,白微澜在哪儿?!可有受伤?!”
侍卫不理,一抖缰绳,那马吁咻一声,慢步往前带路。
苏青云还想问,一块石头砸上他的身子,他猛的去看,是个脸呼黑的乞丐,苏青云一眼认出是小九儿!
“别去!”小九儿毫不顾忌大吼,侍卫抽出刀,想动手,苏青云忙的跳下马车,一个趔趄脚崴,他本来跛,此时狗爬在地,去扑小九,“到底怎么回事?!说!”
苏青云满脸愁容,眼梢发红,狰狞着把小九吓懵,小九虚着身子,颤巍巍的说:“道长…的耳朵…道长聋了!”
小九的人哭声喑哑的从身下传来,苏青云耳边只有白微澜那句神气话。
“我这双耳敏锐,可听声辨位。”
聋了!?……这是要了白微澜的命呀!
“为何会聋?!”苏青云脸扭着,撕心裂肺的喊,“九曲跟他一起镇妖!怎么会聋!!”
小九大声的哭,像是在心疼那个可怜人,“九曲道长…在庙外问…问瞎子要他那一对耳朵来引天雷!”
“他怎会答应……!他怎么会答应!”苏青云自言自语,惊的快疯,“一定是那群无耻之徒逼破他,是不是!”
一把刀架在苏青云的脖颈,冰凉刺骨,侍卫冷声:“苏公子,是与不是去问问便知,还请你快些过去。”
苏青云撑地,狼狈爬起身,挺直了脊背骨,那刀才抬开,他摸摸腰间的刀,眼神狠绝:“好…好!那我就去问问!”
府邸上的牌匾有个金字,苏青云跛脚,走的气势冲冲,一脚踏进去,里面恭候多时的下人见苏青云,做个请,领人走。
大门紧闭,镂空花雕木门,远远传来一丝檀木香,苏青云眼梢冷漠,手摸腰,那把刀刷的抽出,他冲上去一脚踹开门,发现九曲端坐在椅上,气定神闲像等候多时,但苏青云一眼还是看见,九曲的左手袖是虚着的。
断了,九曲断了条胳膊。
苏青云手里的刀握的发紧,他环视一圈,问:“白微澜呢?!你把人藏哪了?!”
九曲脸煞白,右手去端茶杯,“白道长在府内,苏公子何必惊慌?”喝上一口,享受似的,眉目间悠然,眼里底瞧见苏青云手里那把刀,不动声色笑,“怎么?苏公子是来寻仇的?”
苏青云走进,提着刀一把插进桌子,“你敢用白微澜的耳朵引天雷!?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九曲坐定如山般,他去捏断臂的袖子,摆弄道:“我断一只手臂,白微澜聋一双耳朵,才能引天雷,救的依旧是青汉城,你杀我做什么?”他倏地抬眼,话里故意激怒似的,“白道长守在青汉城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就算不要他的耳朵,他自己也会为了镇压蛇妖舍己的。”
“荒谬!”苏青云一把摔碎给他准备好的茶杯,滚烫的水撒了一地,冒着热气,他一拍桌子,大吼:“简直无耻至极!你们怎么敢去他眼前求他用自己的一双耳引渡天雷!”
“苏公子……”九曲盯着那洒落的茶水,眼底有些失意,“你该恨的不是我。”他喝上一口茶,莞尔低笑:“皇城的圣旨快到了,我与白道长皆是护城有功之臣,领了圣旨,得了赏赐,此后便沽名钓誉,千古垂青。”
他看向苏青云,有些得意,“你该高兴才是。”
苏青云厌恶的盯着他,九曲脸色蓦地冷下来,仿佛那脸从没笑过,“不过,白道长恐怕时日无多……”
这话如同逆鳞,碰一下苏青云就发火,他揪住九曲的衣领,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白道长的事我知晓一些……”九曲明明被人揪住,却毫不在意,“他十年前瞎了眼睛,本来是活不成了,因那蛇妖未死,他才撑着一口气勉强活下,如今蛇妖也已死,他又聋又瞎的,”他慢悠悠的说,斜眼去看苏青云,一字一句吐出来,“恐怕,吊着他的那口气,快没了。”
苏青云手脱力,松开九曲,猛的那只跛脚很疼,他没了骨头般坐在地上。这是故意叫他来,来奚落他一番!
“白道长是个可怜人啊。”
苏青云头顶传来声音,他抬眼去看,九曲坐在高位,睥睨着他,九曲戏谑道:“修道者,求得都是白道长那样的清风明月,可惜,他入了凡世,什么都不求,岂能怪青汉城的百姓欺他眼瞎,利用他?”
苏青云浑身发颤,这些话若被白微澜听见,心早就寒透了。他不甘心,浑身使不上劲,红着眼去,忽的看见九曲头顶上挂的题字,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功垂千秋。
题字代表着人的心性,那一刻苏青云的脸上有什么不一样了,憎恶,发红的眼梢里带着嘲弄,讽刺,他一下子顿悟。
“你嫉妒他?”
九曲像被人看透心思,喉结滚动两下,直愣愣死盯苏青云。
苏青云坐在地上,抻着地,嘲笑起来,“你是个道士却趋近功利,求得是俗物,想的是位高权重,你嫉妒白微澜的出世,嫉妒他无欲无求,你却想求人间的金缕衣哈哈哈!!!”
九曲脸拧在一团,扭曲着,话跟刀子似的直戳骨头,神气化作灰尘,他一锤桌子,“我是嫉妒他又怎样?!”他眉眼凛冽起来,恶毒道:“我倒要看看,白微澜还有几个好日子可活!”
那话不攻自破,苏青云笑的眼睛发酸,他许是疯了,用一种看可怜人的眼神看着九曲,“你错了,他白微澜今后是聋是瞎,我都会陪他,活着,我们睡一张榻!死了,我们入一副棺!今生今世,我们都是一双人!”他往后退几步,冷笑着抬眼看看那功垂千秋的牌匾,道:“至于你,抱着你那功垂千秋的牌子,好自为之吧!”
他人刚出门,檀香气儿淡了些,刺耳的瓷杯摔碎声,又是一声“轰咚!”重物从椅子上摔下,凄厉不甘的哀嚎从屋里传来,“凭什么,凭什么你有他啊!!!”
下人脸色凄惨,又做个请的,领着冷面的苏青云往里面走。
那间屋,雕花镂空门,喜气的大开,淡淡的熏香飘忽不定,苏青云定在门前,他期待那般,连问都不问,跛着脚踏进去,见到的第一眼,是那个人!
白衣澜衫,白纱堪堪遮眼,墨发披肩,料峭如劲松,端端坐着,像是在等心上人那般,苏青云心慌意乱,身子绵软,噗通跪在白袍子脚边,忍不住去抱,去吻,嘴里亲昵着低语,怕惊恐了天上人那样。
“微澜!”
“青云……”怀里那人羞呶呶的,也不躲,任由苏青云胡来,苏青云苦涩的去吻那耳朵,忙去摸,去捏,心疼着,眼睛一酸,哽咽着问:“微澜,你的耳朵…耳朵…你真傻!”
白微澜去拉苏青云的手,慢慢的放在左耳上,慢的像他们此后要走过的一生,他温声道:“这只耳朵,老天爷心善,留给我了。”
“你能听见!你还能听见!”苏青云高兴的跟个孩子,抱着白微澜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
门外传来锣鼓声,一声嗓子捏尖儿了说话的人喊一声,“谁是白微澜,出来领旨谢恩!”
“领旨?”白微澜不解道,“青云?什么圣旨?”
苏青云喜上眉梢,一抹袖子擦泪,扶起白微澜,“是皇城的圣旨,走,出去领旨去!”
两人踏门而出,院内站两排人,气势雍容,华贵,叫人不敢大出气。
站最前的人,一身蟒袍长衣,派头十足,手里拿着黄澄澄的圣旨,倪一眼白微澜,颇有意外,吊着眉梢开口,“白道长还不快快前来领旨。”
苏青云扶着,两人刚要跪下,那人悠着嗓音瞧一眼,“不用跪下,皇上体恤白道长,准许你站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微澜护城有功,自舍眼耳引渡天雷,镇妖卫道,挽救青汉城三万黎民百姓,天子现赐江南府邸一座,黄金,地契若干,钦此!”
念完,那人挑着话尖儿道:“白微澜,接旨吧。”
白微澜有些忐忑,那手却发抖,不敢动,苏青云知道这道圣旨早该来了,十年前就该来了!
“微澜,接旨吧。”苏青云扶着那僵硬的手,“这些是你应得的。”
接下旨,苏青云在一旁学着戏文里那样恭谨,“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白微澜跟上一句。
那念旨的人,乖张的看了看苏青云,嗫笑了声,“白道长,你今儿后的日子呀,好着呢!”
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退下,只留两人迎着残血夕阳欣喜相拥。